即将返程的时候,他的皇兄同样来此。
说是母后担忧,让他前来接应一二。
他那时并未放在心上,直至当日午后,谢璟邀他去林中猎鹿。
密林之中,万箭齐发,想置他于死地。
少年牙关紧咬,眸如寒潭。
已经拼好的穷奇玉佩,在他的掌中再度碎裂。
“临渊?”
隔着深浓夜色,他听见李羡鱼轻轻唤了他一声。
“公主。”
临渊本能地应了声。
回过视线,撞进一双清澈的杏花眸里。
李羡鱼正担忧地望着他,身子向他倾来,柔软的指尖停留在他的眉心上:“你怎么了?面色这样的差,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临渊握着碎玉的长指收紧。
一个是字到了唇畔,又被他生硬咽下。
他骤然想起,大玥与胤朝并非友邦。
若是李羡鱼知道了他的身世,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往后被人揭出,便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辨无可辩。
于是临渊重新将碎玉丢回匣中,低声道:“没有。”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也徐徐收回指尖。
她没有怀疑,只是软声安慰他:“总会想起来的。”
她弯了弯眉毛,轻声道:“兴许,等过几日,吃了立冬的饺子,便想起来了。”
临渊应了声。
对她道:“臣要离开两日。”
李羡鱼讶然:“是要去买什么东西吗?”
临渊羽睫垂落,掩住眸底冷意。
自然,是去给他的皇兄准备一份大礼。
但他没有说明,只是向她保证道:“两日后的立冬,臣会准时回来。”
李羡鱼便也放下心来。
她从长案后站起身来,碰了碰自己因一直低头整理碎玉而有些发酸的脖颈,莞尔道:“那我便就寝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临渊想了想,主动问她:“公主要听话本么?”
他顿了顿,道:“还有好几本,没来得及念完。”
李羡鱼却有些困倦了。
她摇头:“还是不要了,你明日还要出宫的。”
说罢,她便走进低垂的红帐里,换上寝衣,将自己团进锦被里,徐徐睡下。
阖眼的时候,她朦胧地想着——
等这几本话本看完的时候,便再与临渊去街上买些新的回来吧。
既然他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人来,那他便还会在披香殿里住下去。
住好久好久,直到他们的三月期满,或者是,她嫁到呼衍去的时候。
红帐低垂,烛影深深。
李羡鱼沉在自己的心绪中,安宁睡去。
*
翌日清晨,在李羡鱼醒转之前,临渊便已离宫。
他并未在长街上游逛,而是径自走到陋巷中,一家还未开张的杂货铺子前,抬手重重叩门。
里头旋即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嗓音:“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继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探出一张挂满不耐的肥胖脸孔,一张嘴还半张着,像是还忍不住要再抱怨几句。
但视线落到临渊面上的时候,却如遭雷击般顿住。
“您,您——”
他卡壳了两下,方如梦初醒:“您快往里边请!”
临渊抬步进去。
木门重新合拢。
临渊在狭小的杂货铺里唤出他的本名:“侯文柏。”
像大玥与胤朝这等有国土接壤的邻国。
不安插些细作,便如同在猛虎榻边小憩。
如何能令人安心。
而眼前的中年男人,便是在玥京城的细作之一。
且,还是他负责管辖。
侯文柏面上的神情更是激动,压低了嗓音道:“七殿下,您还活着?这段时日您音讯全无,京城里都在传,说是您去边关犒赏三军的时候,被大玥的士兵伏击,不是被俘,便是已经被害。”
临渊冷哂。
看来谢璟未在断崖下寻到他的尸首,倒是格外坐立不安。
还特地令人放了他可能被俘的消息来。
这样他即便能活着回京,亦有通敌的嫌疑。
但这个局并不难破。
他拿起铺内的纸笔,迅速写下一封短信,以火漆封口:“你即刻去遣可靠之人,将这封信递到我的长随手中。他自会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复又冷声:“至于我还活着这件事,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侯文柏双手接过,又问道:“殿下不回胤京吗?”
临渊动作微顿,稍顷淡声道:“两日后,我自会启程。”
他说罢,不再停留,背身往外。
紧闭的木门重新被推开。
清晨时风拂起他的衣袍,带来临近冬节时的寒意。
少年持剑往前行走,修长的手指垂落,轻碰了碰悬在长剑上的那枚剑穗。
浅金色的日光里,他淡垂下羽睫,平静地想——
他答应过李羡鱼。
与她一同过完这个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