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身后不知何处,临渊低应了一声。
此刻场面混乱,众人的心思皆在水缸那挂着,唯有李羡鱼一人屏息听见。
她明眸微抬,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随着一声水响,眼前那群粗使嬷嬷们终于七手八脚地把何嬷嬷从缸里拉了出来。
储水的大缸前,素日里趾高气扬的何嬷嬷从未有过的狼狈。
一身深褐色的袄裙湿透,盘好的发髻也散了一半,残留的水珠顺着她的老脸下淌,衬得她脸色发青,面上的神情极为难看。
众目睽睽下,何嬷嬷试图找回些面子。
她重新将身子站得笔直,咬牙切齿道:“那老奴便罚公主——哎呦!”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惊叫,何嬷嬷又一次栽进了方才的水缸里。
而这次,栽得更快,更狠。
粗使嬷嬷们急忙涌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将她往外拉。
这回,连披香殿里的宫人们都有些震惊。
月见更是在一旁拉着竹瓷咬耳朵:“这恶嬷嬷成日里来我们披香殿作威作福的,这回可算是遭了天谴。”
在她们眼中,好好地突然从平地摔进水缸,还一连摔了两次,可不就是遭了天谴?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在月见她们的耳语声里,何嬷嬷再一次被从水缸里拉出来,重新站在地面上。
形容看着比方才还要狼狈许多。
这一次,何嬷嬷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狐疑地扫视四周。
披香殿其余宫人们站得极远,而唯一离她最近的,却是嘉宁公主。
穿着胭脂罗裙的小公主肤白唇红,云鬓堆鸦,娇娇俏俏地立在那。缸内溅出的水甚至都没能沾到她一缕裙裾。
更勿论是伸手推她了。
秋日的清晨已有些微寒,冷风过去,何嬷嬷打了个哆嗦。
她想张口,又有些畏惧。
她右边的膝盖疼得厉害,光是站着,都觉得有些打颤。
想必是被那群手脚没个轻重的婆子们从缸里拽出来的时候,磕到缸沿的缘故。
偏偏还两次都磕在了同一个地方。
要是再来一次,她即便是不落下病根,也得往榻上躺个几个月才能下地。
何嬷嬷在原地僵立了一会,终于咬牙改口:“……既有陛下的允准,那今日之罚,便罢了。”
她说完,再敢不停留,只阴沉着脸色,带着那群粗使嬷嬷们,一瘸一拐地出了披香殿。
连今日的课业都忘了布置。
她们的背影方消失在照壁后,月见立时便笑出声来:“这群瘟神可算是送走了!看这情形,应当好几日都不会再来。”
她对李羡鱼道:“公主,现在奴婢便伺候您回去歇下吧。”
李羡鱼却没有立时回答。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空了一半的大水缸上,杏眸微弯。
“可过了这许久,我都不觉得困了。倒不如,先用早膳吧。”
她抿唇笑起来,小声叮嘱月见:“今日的早膳,记得要多做些。”
*
一盏茶的光景后,早膳便送到了偏殿中。
月见一样样地替她布着菜:“今日的早膳是芙蓉鸡丝粥,佐三样小菜,另有糯米藕与乌米糕。奴婢之前还吩咐小厨房里的嬷嬷们烤了些胡饼,如今正是刚出炉的时候,便一同拿来了,您多少用些。”
李羡鱼弯眉:“知道了,早膳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去小厨房里用膳吧。”
“奴婢这便去。”
月见笑应,带着宫娥们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仅余下李羡鱼一人坐在长案前。
她起身掩上了槅扇,仰头对着横梁的方向小声唤道:“临渊,你下来。”
临渊应声自梁上跃下,立在她三步远处,平静问道:“什么事?”
李羡鱼弯眉,将装着胡饼的小碟子往他那推了推:“今日有新烤好的胡饼,你过来一起吃些。”
她怕临渊不答应,便又笑盈盈道:“便当做是我谢你赶走了何嬷嬷。”
临渊‘嗯’了声,从盘中拿走一块胡饼,却没吃。
他道:“我可以替你杀了她。”
人若死在披香殿,容易给李羡鱼惹来麻烦。
但若死在别处,便与李羡鱼无关。
李羡鱼正拿银筷子挟着糯米藕,闻言微微一愣。
“你别去。”
李羡鱼连连摇头:“就算你杀了何嬷嬷,也还会有王嬷嬷、张嬷嬷、李嬷嬷。都是一样的。”
她放轻了语声:“而且今日的事,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不然父皇一定会差人过来重重罚你。”
临渊道:“好。”
他低头,咬了口手中的胡饼。
李羡鱼却没再动筷。
她抬起羽睫,望着与她相隔一整张长案的少年,羽睫轻闪,略有些出神。
似乎自相识起,临渊便一直站在她的三步之外,从未靠近过。
即便是隔着男女之防,这也太远了些。
她想,他都要够不到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糯米藕了。
于是李羡鱼搁下手里的银筷,小声问道:“临渊,我很讨人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