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年宁右手边的包间传过来的,包间是日式的那种纸的推拉门,没有关实,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两个人,年宁扫了一眼,看到了坐在木椅上的林鹤尘带笑的脸,另一个人从他的角度却看不到了,但年宁知道他是谁。
年宁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嘶笑着打裂了他的骨头——是林鹫。
他停在了这个包间外,年宁觉得自己右手好似灼伤般的疼痛,那些在这一年间断断续续愈合的伤口被这一声蛮不讲理地撬开,火海从他脚底升腾,烧得他眼前雾蒙蒙的晕眩,年宁喘不上气来,心口一阵一阵的狂跳——
——林鹫还活着,这个人还活着。
他记得那场大火最后的结果是林鹤尘和林鹫都尸骨无存,结果林鹤尘活着,林鹫也活着,一个毫发无损,一个阴险更甚。
唯独年宁一人,在噩梦里烧得整夜无法安眠地过了小半年,日日夜夜睁眼闭眼眼前都是林鹤尘沾血的脸。
年宁在和江梵结婚后,自己无法外出,但他实在是心神不宁得厉害,年宁不想林鹤尘死,至少不要为他死,这样年宁会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的,无论爱恋或者憎恨,林鹤尘就会像他右手骨头里那些长好之后的骨痂般,时不时就隐隐作痛,提醒有人伤了他,然后又为他而死,这种感情太浓烈了,年宁不想一生都活在这种浓烈的颜色里。
年宁自己找不到林鹤尘活着的消息,他恳切地托江梵找了林鹤尘的踪迹很久,他总觉得林鹤尘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江梵很少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但对这个总是表现得十分抗拒,这种抗拒里夹杂着烦闷和心虚,最后江梵只是冷声告诉年宁——林鹤尘过得比你好,你少为他操心。
林鹤尘活着,那么这个男人就不会让自己的对手还能活蹦乱跳,凭借年宁对林鹤尘的了解,他没想过林鹤尘还会让林鹫活着。
——林鹤尘还和林鹫出来一起吃饭更是年宁完全不会相信的事情。
包间里隔了一会才响起林鹤尘轻淡带笑的声音:“这倒不至于为了他怎么样你,我和你的账里,年宁不算什么。”
年宁顿了一会,他轻笑一声,按捏了几下自己酸痛的右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要走,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好像是有人发了疯桌面上的所有碗碟都被他横扫在地,林鹫发出恨极的呼吸声,宛如一头饿极要吃人的鬣狗在龇牙喘气,桌面被拍得砰砰作响,林鹫阴恻恻地威胁:“林鹤尘,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太爷不会真的让你搞死我的,你因为年宁,叫人砍了我的右手老爷子就已经对你很不满了,你总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真的惹怒了老太爷,你难道不想要林家了吗?。”
林鹤尘语气和表情都淡淡的,什么情绪变化都看不出:“哦,是吗?小侄子,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你的右手不是我砍的,我很遵纪守法的。”
林鹫怒急攻心,眼前晕了一阵,他看着自己被人齐小臂斩断的右手气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以为我会信吗啊!你他妈还要把我的左手一起砍了是吗!”
林鹤尘却只是笑笑:“小侄子不要说笑了。”那笑意浮在他画一样的眉目上,倒显得让人心有余悸,林鹫咬牙切齿地撑在桌子上和他对视了几分钟,最后也只是悻悻坐下了——对面是个瞎子,他气得再厉害对面也看不到一眼。
林鹫恨恨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他从火灾里醒过来知道了两个大消息,第一个是林鹤尘死了,第二个就是自己的右手没了。
就凭第二个,林鹫就能断定林鹤尘还没死,结果果然没死。
林鹫恨毒了林鹤尘这个心狠手辣干脆果决的对手,他当初就没争过林鹤尘,这人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闲云野鹤的样子,其实暗地里什么都握在手里,在国外的时候半个林家就都在他手里了,他是林老爷子的老来得子,心计却□□打他几个哥哥,刚满二十就被老爷子暗中定下了。
如果不是林鹫强行使了歪门邪道,把林鹤尘弄瞎了,林鹫根本上不了位。
当初老爷子选他上位就是因为了林鹤尘被他弄瞎了,是个残废,没办法上位,现在好了,林鹤尘也把他搞残了,现在他们两个又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老爷子本来还有选其他人上位的意思,但选来选去,各方面都差林鹤尘这个瞎子一大截,现在又有点想扶林鹤尘上位了,但林鹤尘态度温和地拒了,说自己德不配位,还推了林鹫出来,说林鹫可以当家主,老爷子一看林鹤尘这意思就懂了——这是寒了心,不想回林家,准备自己单干了。
这下老爷子也急了,本来他对林鹤尘对林鹫下手这么狠还有点怨言,结果一看林鹤尘越干越大就急匆匆地组了这个饭局,明面上是叫两个人聚一聚,其实林鹫心里清楚,这就是让他给林鹤尘赔罪,让他请林鹤尘回来掌权。
这让他怎么能不呕!
更让他呕的是林鹤尘软硬不吃,明摆了不会回林家,这意思就是林鹫被罚得他觉得还不够,要让林鹫自己把自己罚够了,他才会回去。
林鹫强撑着,色厉内荏地道:“林鹤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家已经够给你脸了,你还要怎么样?!”
林鹤尘笑笑:“我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