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雨初停, 石涧清泉奏出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乌云一扫而空, 天际碧蓝如洗,阳光折射于卵石溅出的水花上,虹彩霞光转瞬而逝。
雨后的青草地漫出植被的清香,阿音将紫伞横放在双膝,和黑发少年一同坐在光滑的石头上,静静地聆听他吐露的话语。
“……就是这样。”禅院甚一捏紧了拳,“如你所见, 我是被宗家逐出来的, 即使出生再好、实力再强又有何用, 在这个规制森严的家族里, 没有咒力的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废物’。”
说到最后,一声不甚明显的轻嗤消散在了风中,不知是自嘲,还是对其他人的蔑视。
阿音蓦然抬头:“没有咒力?”
“天与咒缚。”那少年言简意赅地说道, “以剥夺自身咒力为代价,换取远超常人的体质。上天给予的束缚,即为天与咒缚。”
他垂眸, 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禅院家, 不论是宗家还是分家,我的实力分明是同龄人中最强的……他们没一个打得过我, 我明明有资格留在宗家,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
他骤然握拳,狠狠地砸在了石头上,石头表层被他砸出一个凹陷, 他手上的伤口再次开裂,可少年却像感觉不到痛般,沉浸在强烈的不甘与愤懑中。
那一天的光景历历在目,从未褪色,每一次回想,都能轻而易举地燃起他心头烈焰。
这并不是他心理脆弱。
不如说,自出生起,他的耳边就无时无刻不环绕着旁人的窃笑声、异样的眼神,指指点点,——【你看啊,这就是那个禅院家的废物。禅院的耻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习惯了。
旁人的闲言碎语,还不至于伤他至此。
禅院甚一真正无法理解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
“……我不明白。”
他忽而松懈了力道,双手抱着头,茫然地喃喃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抛弃我。”他的嗓音低弱如游丝,“明明最开始,对我伸出手的也是他啊……”
阿音缄默不语,她深知对方或许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现在不是插话的好时机。
“他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第一个正视我的人,第一个愿意向我伸手的人。”黑发少年的头越来越低,“我本以为,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承认了他的价值。
甚至可以说,正是他的这份认同,让禅院甚一撑过了最黑暗的那段时光,让他找到了人生的灯塔,不再迷失方向。
他已然模糊的童年时光里,唯有那只手的记忆还残留着烛火般的温暖。
那时的禅院惠,尚未成为家主,也不过是一个不到双十的少年。
他在随着长老议事途中,目睹了禅院甚一和其他孩子斗殴的那一幕。
说是“斗殴”,其实更像“欺凌未遂”,六七个孩子合伙围攻他,却不想禅院甚一的身体力量强劲过人,硬生生把他们打得四处逃窜。
最后是他取得了胜利,但以少敌多,避免不了遍体鳞伤。
这副光景落入了禅院惠的眼里,于是他向他走了过来。
不顾禅院甚一充满了攻击性的目光,禅院惠对他生涩地扬起微笑,并朝他伸出手。
“还站得起来吗?”
从那时起,他就朦朦胧胧地想着,虽然这个家族糟糕透顶,但有那家伙在,也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不夸张地说,“禅院惠”这个名字是支柱。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只要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投以善意,愿意把他放入眼中,他就能在这个家族继续忍耐下去。
后来,禅院惠成为了家主。
大概也是以那一日的继承仪式为分水岭,他们的情谊渐渐淡了。
禅院甚一发现,他变了。
一开始只是减少了看望他的时间,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频率慢慢下降。
后来,即使是路上偶然遇见,禅院惠也只是微愣过后,对他不冷不热地颔首示意,连一句问候都欠奉。
落在那些长老嘴里,是“越来越有家主的样子了”。
而在禅院甚一个人眼中,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不可触摸的障壁,那是等级地位的鸿沟,把他们拉得越来越远。
年长的青年愈发矜持温淡,与谁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若即若离,可以接近,也随时可以抽身而出。
谁又能在他心头留下浅浅的划痕?
疏远的关系,不对等的地位,长期被欺凌歧视中积压的不平,在那天他被叫去禅院主屋时达到了顶峰,宛若点燃导.火索,一发不可收拾。
已然成为禅院家主的青年轻飘飘地落下了宣判。
——“从今往后,不可再踏足宗家一步。”
所谓信仰的崩塌,莫过于此吧。
他在短暂的呆滞后,多年压抑的委屈、不解、不公、怒火在一瞬间反弹般冲垮了他的理智,他记得自己朝禅院惠歇斯底里地嘶喊怒吼,想对他动手,却被急忙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