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前来大相国寺拜佛的人不少,百姓有之,赶考的读书人有之,达官贵胄亦有之。
因着去岁的地动、皇陵泣血、边疆动乱还有内臣之祸种种,成泰六年在百姓眼中早就不是个吉祥年。
也因此,饶是眼下气候恶劣,可前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就盼着佛祖保佑,今岁会是个安稳年。
山门处,惠阳长公主听罢金嬷嬷的话,不由得眉心一蹙,道:“是何箴言?”
金嬷嬷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说是春雪成灾,龙抬西北,灾止天和。”
金嬷嬷说起这则箴言时,心脏仍是“咚咚”跳个不停,几乎连话都稳不住。
方才她还未来得及登上九佛塔,便见许多人跪于塔下。
所有人嘴里都在说着那则箴言。
金嬷嬷忍不住道:“殿下,这箴言究竟是何意?这龙抬西北,怎地听着像是,像是——”
金嬷嬷嘴边的话到底说不出来,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怎敢说?怎可说?
古往今来,但凡箴言里提及到了龙,那必然是与帝位与皇族有关。
狂风猎猎,吹得身上的斗篷“哗哗”作响。
惠阳长公主抬眸望着隐在石阶尽头处的九佛塔,良久不语。
相传大周建朝之时,大相国寺有一位佛陀转世的佛子留下了两则箴言。
第一则箴言已现世,世家望族皆知。第二则箴言则从未面世,只传言那箴言藏于九佛塔内。
眼下是第二则箴言现世了?
是夜,惠阳长公主下榻于离药谷最近的客舍里。
入了夜后的明佛山比之白日要更加庄严肃穆,金嬷嬷忧心忡忡地将汤婆子置于被褥,看了眼平静翻着医书的惠阳长公主,道:“今日在九佛塔下,知晓那箴言的人委实不少。殿下可要想个法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惠阳长公主放下医书,摇了摇头,道:“堵不住的,嬷嬷。如今要等的,是看这场雪灾是不是会来,又是何时会来。”
那些官宦家眷,但凡明白那箴言说的是何意,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都不敢声张。可他们不敢说,却还有人敢说。
百姓,读书人。
这世间最难堵的就是这两类人的嘴,偏偏今日来大相国寺参拜的百姓与读书人比以往都要多。
再者说,眼下也没有堵住世人悠悠之口的必要。
金嬷嬷听罢长公主的话,望着被风吹得叩叩作响的窗牖,心直直往下坠。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难不成那雪灾当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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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三日,关于九佛塔显灵的传言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顺天府,连宫里的成泰帝与王贵妃都有所耳闻。
成泰帝听到那则箴言后,匆匆跑到乾清宫去寻圆玄大师,道:“朕听闻九佛塔显灵,竟然说会有春雪之灾。大师,这,这究竟是真是假?”
“笃笃”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圆玄大师抬起眼,定定望着面色青白、惊慌失措的成泰帝,慈悲道:“阿弥陀佛。佛塔是否显灵,非贫僧所能判也。”
话落,他放下犍搥,徐徐起身,道:“若佛塔当真显灵,贫僧也该离开了。”
圆玄大师当日便离开了皇宫。
从盛京去往明佛山的路一贯来僻静,然而这一日,这条素来罕有人烟的乡郊小路却是哀声戚戚,怨声不断。
小沙弥揭开车帘子,好奇地朝外一探,忍不住同情道:“住持,路上都是些往京城去的老弱妇孺,多半是从旁的地儿逃到这来的流民罢。我听小福子说,周遭有好几个城池遭了难,好多百姓流离失所,朝堂这几日都在讨论着该如何安置这些流民。”
出家人慈悲为怀,小沙弥年岁尚小,这是头一回随圆玄下山。见着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心中自是不好受。
圆玄顺着小沙弥的目光往外望去,入目的是一位背着小婴孩冒着风雪艰难前行的母亲。
念珠无声转动,圆玄缓缓垂下眼。
马车抵达明佛山时天色已黑,茫茫夜色里,前往九佛塔的石阶上落满了雪。
圆玄拾步而上,一身赤色祖衣很快便披了一层白。
圆青大师立在塔下,见到圆玄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便拍了拍身上的雪,不疾不徐道:“师兄比我预料的来得快,我以为你会留在宫里,给那狗皇帝多念两日经。”
圆玄缓缓转动手上的念珠,不理会圆青的话,只平静道:“师弟请随我来。”
说罢便越过他,径直上塔。
九佛塔的第九层,寻常人来不得。
可圆玄与圆青一个掌管大相国寺,一个掌管药谷,他们二人要来九佛塔根本无人敢阻。
圆玄推开沉重的木门,只见第九层殿内佛灯熠熠,慈悲含笑的佛像静静望着众生。
圆青进去后便摘下了脖子上的念珠,道:“这是当初师傅赐予我法号之时亲自为我戴上的念珠,今日我将这念珠还与大相国寺。”
历代住持曾口口相训,大相国寺不得卷入任何一个朝代的皇权更迭。
圆青擅自捏造了第二则箴言,且那箴言机锋内藏,暗指龙气隐于西北,分明是将大相国寺卷入了即将来临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