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万仙儿对婚姻表示恐惧,希望能够永远停留在无忧无虑,待字闺中的阶段。这种心理再也没谁比张美溪更理解,更深有体会了。张美溪觉得,结婚生子这样艰巨的任务,在老张家人的心目中,只怕还远远的比救国救民更重要一些。
在张太太决定让张美溪去见一下那个王二少爷之后,张美溪甚至也没有去向张家大爷和张家老太爷求助,她有一些认命。
在繁衍后代这个重大的问题上,张家的老太爷勉强能得个六十分,到了张家大爷那里,就勉强只能有五十分了。虽然两份试卷都不太漂亮,这父祖的两代人,都已经到了畏惧姨娘如虎狼的地步,实在是不好再逼迫了。
所以重担压在了张美溪的身上,十五岁也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年纪。婚姻这样的大事件,不管是小民小户的人家,还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经常都是从孩子一出生就开始考虑了。
指腹为婚的有,定娃娃亲的有,从满月酒过后就开始攒嫁妆的也有,从三岁起就天天念叨老婆本儿的也有。
千金居的二楼布置的要比一层简朴了许多,整整的一层都是书房,天文地理,史政数理无所不包,连评戏话本儿也在角落里占了一只红木大书架。
听了张太太要安排她去相亲的消息,张美溪在二楼书房大厅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一副很少见的。懒洋洋的没有骨头的状态,把上身俯下来,眼睛在很近的距离盯着膝盖,本来就消瘦狭窄的肩膀,显得更加消瘦了。
小桃子的嘴唇微微的动了一下,她本来还想着说一句俏皮话来打趣。一看自家大小姐的落魄疲惫神态,立刻闭嘴无言。
杏子左右看看,连忙出声打岔的说:
“大小姐要不要吃点热水?”
椭圆形的滕桌上压着一块通透的玻璃板,上面的热水冷饮排列了四五种。张美溪专用的一个白瓷杯子里白水七分满,冒着氤氲的热气。这个当然是一句十分没有营养的问话。
万仙儿刚刚吃完了一块冰皮绿豆糕。她停止了翻动话本的手,看向张美溪,眼睛挣得比平常要大了很多。
周三少爷喜欢打拳,爱出汗。已经找地方清洁去了。
周二少爷穿了一件二蓝布的长衫。也是坐在藤椅上。然而眼睛半眯着,小扇子一样细密的睫毛在这种状态下显得更加修长,他的手也放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中指上的一颗火钻大戒指光线一闪一闪的,显然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的打算。
几个少年的男女在一起,如果说起时政的新闻,或者是科技的前沿,刚才谈论硝花反应苯,烷,酯,胺、盐,简直是人人都要发表意见的。然而在今日的状态之下,仿佛还是黄家五房的六小姐最有学问见识。她拍了一下手:
“恭喜美溪表姐,这个王家二少爷好的很!”
一个房间里四五双眼睛,统统的看向了六小姐,让她顿时感到自己成了舞台的中央,加满了汽油一样,咧开嘴一个傻笑,详细周到的介绍。
“王二少爷家的族谱是陕西的,一代祖记得是陕西,二代祖是兄弟两个,迁移到上海来,只有老大有传承。第三代是兄弟五个,第四代是兄弟十个,第五代是兄弟二十个。现在上海已经分家了,分了二十房,都是有田地铺子宅院的,王二少爷是第六代。”
虽然不是查到祖宗十八代,但是查到六代也够仔细了。每一代的都有亲朋好友,故事旧闻,铺展开来,简直就是一颗大树一样。
黄六小姐看见大家关注,更加卖力的介绍起来:
“王二少爷家产丰厚,努力上进,德才兼备,不可多得。现在已经有处方药的使用证了,听说还要出国留洋那!”
众人听到这一句,忽然开始目光涣散,有喝茶的,有翻书的,有看天的,有看脚趾尖儿的。黄六小姐说道这里,肚子里的货还没有卖完,所以不肯停止:
“我们黄家三房原来的伯娘的娘家,就是和王二少爷的叔爷爷辈分里有老亲的。原本丁家表姐也曾经提过和他们家议亲,只是不知道是那个,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
黄家三房现在是继室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跟原来的原配娘家还是有交往的,所以大家都能攀上亲,见面了叫一声表哥表妹也是可以的。
张美溪抬起头来,仿佛真的是对王二少爷满意了一样,笑着对黄六小姐说:
“真是难得,你竟然能记得这样详细。”
黄六小姐被夸得红了脸:
“读书是没有意思的,我记不住,要是有点意思的,我能记住!姐姐们记得要比我清楚多了。”
以嫁人为主业的黄家四房小姐们,几乎对全上海适龄的青年都如数家珍了。
万仙儿立刻拍手,凑趣说:
“话本和弹评都有意思,你能不能记住?”
黄六小姐认真的交代底细:
“听过的都能说,就是不会唱。”
“那也很难得了!”
万仙儿捂着嘴巴笑。过了一会儿,看着众人都撒开了。她才凑近了张美溪说:
“就是上次咱们一起见过的那个王家了,家境很是过的,我们家里很上心那!”
张美溪眨了一只眼睛,很促狭的抓住万仙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