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的白天很短,又阴冷,这日,张美溪整个上午都消磨在大书房里。
书房的书架油漆成白色,做的足有两米高,一排排的,张美溪穿行在其中,恍惚觉得自己是走在高大的白桦林里。
两个小丫头桃子和杏子倒是站在桌案前,铺开了笔墨纸砚,绷紧了小脸,一本正经的写着字儿。
张美溪踮起脚尖,抽出厚厚的一本儿,带了些许灰尘下来。
这是一本字帖,赵孟兆的。
张美溪嘴巴微微嘟了嘟。把字帖放到地下。
又踮起脚尖去抽书,一连七八本,都是字帖……
她有些失望,索性走到墙角,搬开一盆盛开的琉球状嫩黄心菊花,
把菊花下的一只藤编圆凳子搬到书架下来,踩了上去找书。
大约这个书架就是放字帖的,也没有写标签,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看了,有微微的灰尘和霉味儿。
张美溪翻了一会儿,就忘记自己脚下踩了藤凳子的事情了,小小挪了一步就踩空了。
噗通一声,摔下了凳子。
“啊……”
隔着好几排书架,小桃看不见人,只听一声响,急忙跑过来一看。
张美溪正自己慢慢爬起来,因为腊月,穿的够厚,凳子也很矮,摔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感觉。
小桃赶紧扶着大姑娘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了。急急的问:
“伤到哪里了?伤到哪里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张美溪想着,好像是脚崴了一下,就又站立来,要自己看。
小桃立刻就在地上跪了,又要检查她的脚。
杏子要迟钝一些,刚才也是吓到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看见小桃跪,她也是扑通一声就跪了。
张美溪只好拉她们起来,又原地跳了两下,证明自己没有事。
小桃杏子这才放下心里,两人脸上挂了笑,眼睛里几颗豆大的泪滚下来。
张美溪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前世的自己,从三岁上幼儿园,到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二十多年的求学生涯里,关系要好的女朋友几十近百个。
自以为很会处理人际关系了,可这种动不动就跪的主仆关系,还真是让人不适应。
不会处理,就慢慢学,学不会,也没关系,反正民国了,时代浪潮向前奔涌,自己随波逐流就可以了吧。
张美溪带了桃子杏子把那个装满字帖的大书架草草整理了一遍。
桃子和杏子还在那里议论:
“这个王羲之的行书。”
“这本米芾的草书。”
两个丫头忽然欢喜起来:
“姑娘是想好好练字了啊!”
张美溪答:
“没时间练,我找医书那。”
桃子和杏子对望了一眼,然后桃子用很低很迟疑的语气开口:
“大姑娘,孔老先生还是不好得罪的,姑娘前阵子还每天几张字,后来越写越少,这几天索性都没有了,天天往厨房跑,来书房也只是翻书,不动笔。”
桃子说完开场白,递了一个眼色给杏子,杏子接着说:
“是啊,孔老先生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人老了,事情多,磨磨唧唧的,我们写了一些字,姑娘索性拿去,省的他啰嗦。”
“用你们写的字?不用了吧。”张美溪觉得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怕老师检查作业,没必要作弊。
“好吧,我从明天起,每天写两张字。”张美溪想了想,最后选择了妥协。她也知道这个年代,不练字,说不过去。
小丫头们怕姑娘不练字,自己要跟着受罚,所以才绞尽脑汁想了个代笔计划,不过结局也不错,她们并没有因为大姑娘不写字,而被牵连惩罚。
中午的时候,张美溪到正房鸿鹄院里陪张太太张大爷吃饭,一家三口,满满的一桌子菜,张太太都不理,洗了手,亲自收拾一盘子黄泥螺。
黄泥螺铜钱大小,色泽乌青饱满,外壳透明如指甲,张太太亲手剥开壳子,拿银质签子除去内脏,收拾干净一小碟,笑着递给自家女儿。
张美溪拣起筷子,夹了一只放进嘴里嚼,有些黄酒的味,是生的,口感很糟糕,像生的带粘液的章鱼。
但是张太太亲手拣的,就吃吧,张美溪不动声色的把一小碟子全部吃完。
张太太见女儿吃完,极高兴:
“看,到底是我亲生的闺女,口味都随我,我打小就最爱吃这个,这几天就想的不行,发电报到上海,是你四舅舅亲自拣了一坛子,让人给我捎来那,足足用了七天,这东西过了10天就不能吃了。”
张美溪忽然一脸惊喜:
“四舅舅的东西送来了?我要的东西那?”
张太太笑呵呵:
“当然也送来了,你要的东西,可费了你四舅舅老大的力气那。”
张美溪不等张太太说完,就提起裙子,飞也似得跑了出去。
桃子和杏子也跟着跑了出去。
张太太顿时虎了脸,啪的拍了一下桌子:
“先吃饭!”
张大爷在一边赔笑:
“人都跑了,你还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