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爷知道这事不能深究,一旦深究起来,自己病了的事难免被家里知道,便说诊金记在自己账上,不让四哥破费,又看起了书。
顾双扫了一眼,见是四书章句。
这是朱子集注的,科举的试题便从中抽选原句。
四少爷和聂骅生气,又没法和人说,憋了一腔怒火,不免挖苦眼前的堂弟几句:“刚起来就看书,若是病好了,就回归仁堂去,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就可着人来添乱呢?”
这话酸溜溜的,连顾双听了都不舒服,何况一向清高的七少爷?
四少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疯?送走了一个大夫,何至于如此生气?
再看七少爷,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朝四少爷点头,道了谢,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顾双一愣,想不到七少爷竟是这么能容人的,再一想,似乎也从没见过他真生气,只是虽不生气,却也不爱笑就是了。
四少爷见七少爷如此爽快,竟有些自责起来,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心说他到底是久病之人,过来投奔自己,自己怎能对他这么凶恶?于是正了正神色,对顾双道:“也不急于这一时,素馨,你去前院把鹤童找来,陪着七少爷一道回去。”
顾双暗笑,这个四少爷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便起身告退了。
前院值房里没什么人,小厮和管事的大多都回家团聚去了,顾双好生打听了一番,才问出贺增的院子在哪,到的时候恰听见贺增的媳妇在教训鹤童,骂他多大个人了,也不知让爹娘省心。
“过了年了,你也有十五了,你爹十五的时候都和我成亲半年多了。咱们不比少爷们,也不拘什么才貌门第,男孩子到了年纪就要成家,成了家才能立业,不然心总是浮躁的——就说你吧,你敢说自己是个踏实孩子吗?都是不成亲闹的!娘上次跟你说的,外头常管事家的三姑娘,多好的人啊,你凭什么看不上?”
贺增媳妇一边坐在马扎上择菜,一边埋怨。
鹤童扭扭捏捏地说了句:“不合眼缘。”
贺增媳妇骂他:“你就是眼高手低的货色,光看长相,不看人家姑娘多么勤快,长相那东西能当饭吃吗……”
还要再骂,就听见叩门声,贺增媳妇挂着一张脸孔吆喝儿子去开门。
鹤童一开门,正是顾双站在门外,点头向他行了一礼。
鹤童又惊又喜:“素馨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七少爷叫你来的?”
从贺增媳妇的角度看去,恰看见顾双一双盈盈的水眸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家儿子,而儿子话语里透露出的欣喜更令她心头一紧。
看来这丫头也是七少爷院里当差的,莫非儿子对她有意思?
如此想着,贺增媳妇放下手里的菜,瞪着眼睛绕到儿子身边,戒备地问:“你是?”
顾双猜出她是鹤童的母亲,先福身行了一礼,才道:“伯母,我是归仁堂新来的丫鬟,名叫素馨。这次是七少爷叫我来的,请鹤童回去搭把手。”
鹤童心里一万个愿意——终于可以摆脱老娘的唠叨了,当即就要随顾双走,把贺增媳妇看得眼里喷火。
这小子,真没个轻重!
“你穿着这身家常短打扮,怎么好意思去少爷面前走动?快进去换身合适的出来!”
鹤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棕色裋褐,的确皱的不成样子,赶紧讪笑着回房了。
贺增媳妇主动把顾双拉进院子,顾双望见菜篮子,提出要帮忙择菜,却被拒绝了。
“你是几时进府的?是接替雪莲的吧。”贺增媳妇率先开问。
顾双如实回答了,只说自己是崔兴的外甥女,贺增媳妇心里有了计较,尤其是听说她十三岁后,心里盘算开来——崔家是大房的管事,和自己家也算门当户对,这丫头长得的确比常管事的三姑娘标志不少,难怪儿子格外留心。
就是年纪还小……
她哪知道,鹤童的兴奋都是冲着能逃离家里的压抑气氛去的。
鹤童换了一身黑茧绸直裰,腰间扎了一条赤红如意结绦带,和母亲道过别便匆匆走了。
顾双看他一脸幸灾乐锅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他:“你这是逃出升天了。”
鹤童点头道:“可不是?怪就怪我爹去老太爷那儿当差了,他在的时候,我娘也不至于这么数落我。”
顾双还记挂着珍蕊对鹤童的一片心意,不免出言试探:“你说的不合眼缘又是什么意思?我看分明就是嫌弃人家姑娘不漂亮,我倒要问你,怎么样才算漂亮?珍蕊那样的算不算漂亮?”
论容貌,珍蕊算是归仁堂里数一数二的了。
谁知鹤童竟面不改色:“提她做什么?”
顾双道:“那我问你,栀子玉容霜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是拿准了的,认为鹤童既然送了珍蕊那么贵重的东西,心里必定是有她的,故而借此将他一军,谁知鹤童突然涨红了脸,也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吭哧半晌才来了一句:“你……你都知道了?别和旁人说!我知道那是七少爷原本要送你的,可七少爷不是忘了吗,我才把东西要回来,可我妹妹已经有了,不需要了,我才顺手给珍蕊的,你别生气!”
顾双怔住了,颤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