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顾双就被人摇醒了,问过方知才五更,饶是如此,也是她穿越以来睡得极踏实的一觉了。
原身也叫顾双,是金陵城外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自幼丧母,家境贫寒,与父亲相依为命,十二岁这年秋天,长江涨水,冲毁了家里微薄的田宅,父亲也卷入洪流下落不明。
走投无路之下,小顾双进城投奔母亲的一户远亲,那家的男人名叫崔兴,在金陵广宁侯邵家做个小管事。正值灾年,安身不易,崔兴可怜这孩子失了父母,便保举她在侯府做个不签死契的丫鬟,衣食无忧不说,还能见见世面,只要做的好,将来安排她嫁给哪位管事的儿子,不出十年也是个风风光光的管事娘子。
穿越来时,一切已成定局,顾双权衡再三,现下正值灾年,出了府去也未必有活路,便既来之则安之了。
今天就是进府的日子,方才叫醒顾双的是崔兴的媳妇,今年四十多,在邵家做事多年,行动言谈颇有章法。当初让顾双先在崔家盘桓两个月再进府正是她的主意,一来调理调理孩子干瘦多病的身子,二来多少学些规矩,免得进府后丢人。
两个月间,在现代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双不仅学会了端茶倒水、洗衣生炭,还知道了不少大家族里的门道。
不提那些太太、奶奶、姨娘,只说同是做下人的丫头们,就分为两类三等。
第一类是被主子爷们收用的通房丫鬟,身份特殊,暂不赘言。
其余那类的又有一、二、三等之分,一等的月钱一两,只在太太奶奶身边协理大小事宜;二等的月钱一贯,做些端茶递水这类轻省体面的活计;三等丫鬟又叫小丫头,院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们的分内之事,月钱也少,只有二等丫鬟的一半,五百钱,做得好的不难升为二等;以上那些还是能在主子面前走动的,至于在厨房、花园、浣衣房等处打杂的粗使丫鬟,每月只有二百钱,是所有差事中最苦最累最熬人的。
顾双这回进府,就是要给管事妈妈相看,看看究竟能收在院里做个三等丫鬟,还是安置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粗使。崔兴家的曾暗示顾双,已经上下打点过,只要相看时不出纰漏,铁定是三等丫鬟。
顾双一见是崔兴家的站在床前,也顾不得瞌睡虫还在耳边嗡嗡乱转,一骨碌坐起,一边叠被一边笑道:“舅妈早。”
崔兴家的满意地点点头,心说还算成些体统,便坐在床沿上,把手里一套叠得齐整的夹棉袄裙摆在顾双面前。
“今日让你早起,只因进了这宅门就好比第二次投胎,理应好好准备准备。这是你大表姐以前穿过的衣裳,半新不旧的,不是不肯给你新做一套,而是穿得太新鲜反而不好,你是不晓得府里那些管事妈妈们,心窄眼尖,太出挑倒要落口舌。”
顾双接过衣裳,懂事地点点头。
崔兴家的见她一双水盈盈的大眼还满含稚气,摆着手道:“算了,说这些你也未必听得懂,快坐到镜子前把头发梳好。”
顾双拿起牛角梳梳顺了乌黑的过肩长发,熟练地梳了个双丫髻,用红头须扎好,又换上那身浅青色的衣裙,因为稍后要吃饭,唯恐弄脏了,崔兴家的又把旧衣裳围在她胸前。
顾双一边坐在炕桌前喝粥,一边听崔兴家的反复叮咛,稍后到了管事妈妈面前如何站,如何坐。其实这些规矩她早已烂熟于胸,也演练过无数次,本来不紧张,被崔兴家的一说反倒掌心冒出一层薄汗。
却听门开了,是崔兴的大女儿春云回来了。
春云是邵府的家生奴婢,配人前做到了大少爷房里二等丫鬟的位置上,如今也是体面的媳妇,特地赶回来送顾双,一见她的打扮,先笑了。
“这不是我以前的衣裳吗?”
顾双腼腆一笑,道:“借借表姐的福气。”
春云一听又笑了,她配的是大太太陪房管事来顺家的独子,算是顶好的归宿,春云也一向以此为得意之事。
她捏着顾双的脸颊道:“双儿妹子这张巧嘴,比我当年招人疼多了!”
崔兴家的忙给女儿添了碗粥,道:“你先别急着夸她,等今天这桩大事落定了,再怎么夸都行。”
春云接过粥碗笑道:“娘也太谨慎了。我家那口子打听过了,今天相看的管事妈妈不是别人,正是三老爷院里李再旺家的,和双丫头一起来的只有两个外头买来的村姑,年纪小,又不懂规矩,往她们中间一站越发衬出咱们双丫头的好处来。”
崔兴家的点着头,对顾双道:“原来是李再旺家的,她倒还好,虽然势利些却也不至于不讲理,横竖咱们行的正、走得端,她也不会刁难。前儿听说三房走了个三等丫鬟,就想着双儿八成是要补那边的缺。”
顾双心里一动,问道:“之前三老爷院里的姐姐怎么了,为什么走了?”
春云一边夹菜一边道:“这段日子都在忙过年的事,那丫头偏偏贪睡误了时辰,三太太一生气就来个杀鸡儆猴,叫李妈妈把她撵走,可咱们邵家到底是良善人家,也没把人怎么样,不过是配了个田庄上的佃户。”
顾双暗道,如果真在三老爷院里做事,还应小心这位三太太,她转过年去也才十三岁,可不想给素不相识的人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