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钧笑道:“当年尊夫人黄氏主家,一年所纳于朝廷的银子便只有区区六百两,但朝廷若要强行改土归流以至于需要征伐黄氏,我看六十万两那是肯定不够花的。如此这笔账按你的道理来说就是完全的亏本仗,根本就不该打。”
“皇上这个举例其实有些不对,黄氏土司当年进贡朝廷虽然只有六百两,但并不代表黄氏之地产出只有六百两,只是这其中会牵涉更多问题。
例如黄氏统治时,当地土民不会造反,所以黄氏至少不会统治到亏本,但如果朝廷直辖,万一闹出点事来,每年能收到的银子连平叛花费的零头恐怕都不到,那就亏大发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所以你后来才想办法把那许多广西土司迁往安南嘛……诶,咱们是不是跑题了?不是在说播州用兵的事吗?”朱翊钧发现扯远了,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不然。”高务实却道:“播州用兵的事其实臣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臣的意思就是说,本质上对于这些西南土司而言,不论双方的矛盾因何产生、因何不可调和,总之朝廷既然选择了征讨,那么就一定要做好战事迁延的准备,这也是臣调动大量财力的原因。”
朱翊钧叹了口气,问道:“那么将来播州改土归流,会不会和当年的安南一样,在财政上弄成一个无底洞?你有什么准备吗?”
高务实摇头道:“播州与当年的安南并不相同,今日之朝廷与当日之朝廷也不相同,朝廷拿下播州并且改土归流之后,只要行政措施得宜,不必担心播州民情反复。”
“有何办法?”朱翊钧问道。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改土归流之后当地土民的生活比杨氏治理时更好,民情便自然不会出现反复。”高务实笑道:“其实任何统治归根结底都是如此,只有发展才能解决矛盾,因为人的幸福感不是来自于存量,而是来自于增量。”
“什么意思?”朱翊钧有些没听懂,问道:“什么存量、增量?”
高务实笑道:“存量便是已经拥有的,增量便是随着时间不断增加的。比如说臣去年赚一百两银子,今年也是这个数,明年仍然是这个数,臣会有什么特别高兴的可能吗?当然不会,因为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如果臣去年赚一百两,今年赚一百五十两,预计明年能赚二百两,那臣自然就很高兴了,因为这意味着未来可期。
民心向背其实也与此类似,假设以往播州土民一年能剩下百斤口粮,今年朝廷克定播州,他们反而能剩下一百五十斤口粮,他们会反对朝廷吗?
那如果更进一步,朝廷还告诉他们,明年他们只要老实听话,就能剩下二百斤口粮,皇上认为他们还会怀念杨氏么?自然不会,他们只会高呼吾皇万岁。”
朱翊钧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打完此战之后、改土归流之前,朝廷应该给播州来个叁年免赋是吧?这个没有问题,播州反正也收不到几个钱,又经历了如此大的兵灾,叁年免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高务实摇头道:“这是常规做法,臣知道肯定会做的,臣方才的意思却不是如此简单。臣是说,要在改土归流的同时提高播州的生产。
皇上,臣举荐郭子章去贵州为的就是此事,臣希望郭子章能如他在福建时一般,在播州也大力推广番薯等物,此举可以大大提高粮食产量,虽然与传统口粮有别,但对于播州这种穷地方的土民而言,能够足食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口感有些变化又有什么关系?毕竟那只是口感有别,口味又不差。”
朱翊钧这才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他的观点综合来看就是,播州这种地方能打多快是最好不要寄予厚望的,朝廷得做好战事进展缓慢的最坏打算,以强大国力硬生生啃下这块硬骨头。
然后,朝廷的重点在于克复之后的治理,必须切实提高当地的生产能力,从而使当地反叛的根源消失,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何况也只有当地生产能力发展了,朝廷为了克复播州所花费的巨资也才能在更短的时间之内收回来。另外诸如克复播州给其余土司带来的震慑之类,这都是附加好处,就没必要一一说明了。
由于说服了皇帝,加上高务实战前就通过多方面手段确保前线大军物资充沛,即便龙岩囤的战事一拖再拖,杨应龙也没能等到他所期望的朝廷知难而退。
意外的是,朝廷不慌不忙的表现反而让前线明军更有机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明军围攻龙岩囤期间,制军宋良佐于龙岩周边及播州境内遍召苗民樵夫,问询龙岩囤密道,终有一人告知其龙岩囤后山之内有条隐秘山道可至囤顶之下,更有利于攀岩之处可入龙岩囤万安关之内,且该山道相对空虚无人把守。
宋良佐大喜,便令组成探查小队,随其人潜入后山,记录山道地形等要点。
谁知最后还不止这一个好消息。由于围攻至今苗兵死伤众多,诸苗苦于防守日久而官军丝毫也无撤军迹象,于是士气逐渐低下,龙岩囤内流言四起。
而杨应龙亦苦无破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