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实微微垂下眼皮,但没有说话,仍旧一副倾听的模样。
徐龙本来是希望说到此处能等来高务实一两句评价,无论这评价是好是坏,总有助于自己掌握接下来的分寸。可惜高务实偏偏没说话,他徐游戎显然不敢明言相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心情恐怕和几百年后的战场上被迫以血肉之躯硬趟地雷阵的人差不多。
“经台明鉴,这两年军改,就数骑兵方面改得最为频繁,增马添甲换兵器,这样一来所有战术也都要跟着变。
实不相瞒,末将到任蓟镇仅一年三个月。前番他们练过的项目,末将因为心里没底,也不敢疏忽,到任之后便又练了一遍,测了两次,这才开始进行后续训练。
然而没过多久,又连续接到兵部及制军、抚军、总戎等衙门数次三番的各类指示,其中一些指示甚至还有冲突……”
“什么冲突,举个例子来。”这次高务实总算开了金口,虽然是打断他的话,但徐龙不仅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是,经台。”徐龙立刻答道:“譬如说去年九月时,兵部先下达知会,告诉蓟镇各游击,说经商议认为骑兵仍需配备马刀,故下发足量新式马刀,仍命我等‘依旧练习’。
到了月中,制军衙门下令,要求马刀刀术以昔日戚总戎在任时所传授之法习练,凡蓟镇之兵只练辛酉刀法。
经台明鉴,此令下达之后,别部如何反应末将不知,但我部闻讯立刻哗然。何以?盖因戚总戎昔年所传辛酉刀法乃是步战长刀之术,其需以双手共执一刀。
此刀长足五尺,后用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然重仅二斤八两。其与此前所配发之马刀形制全然不同,刀法自然也绝不相配。
于是过了半个月,总戎衙门又来了新令,虽然没说不练辛酉刀法,却要求我等另习一套刀法,据说为土默特已故名将脱脱(恰台吉)所传。此刀法极简,仅有三式,曰‘拖刀’、‘抹刀’、‘格刀’……”
“此刀法本部堂亲眼见过,你不必详述。”高务实摆手道:“后来呢?”
这套刀法高务实的确见过,而且是恰台吉当年受他邀请,亲自演示给他看的。这套刀法简单归简单,不过与其说是“刀法”,其实不如说是一种用刀的技巧和思路。
简而言之,这“三式”的前两式是进攻性的,后一式是防守反击性的。而无论哪一式,基本思路都在于借马势为己力,以便于“轻松杀人”。
这三式之中最典型的借力杀人就是“拖刀式”,其与后世电视电影中蒙古骑兵冲入敌阵之后左一刀右一刀的乱砍乱杀完全不同。它是反手持刀[注:刀刃朝前,从小拇指侧伸出则为反手。],整个刀背用手肘和前臂完全顶住,后臂侧平举而稍稍内收——然后几乎保持不动。
也就是说,这一式在战斗中只需要调整举臂的高低,刀锋的力度全看马速,马背上的骑兵本身几乎不向前发力。而由于手臂手肘顶着刀背,既可以避免虎口震伤,又可以确保动作始终不变形。
这一式刀法显然不是大将单挑的招式,而是成队骑兵冲阵所用。好处就是一次冲阵击穿敌阵之后,己方几乎没有体力损失,而杀伤力却高得惊人——战马冲过去有多猛,你这一刀就有多猛。整个马队冲过去,就仿佛是收割机开过了小麦地。
另外两式虽然各有区别,但大原则上都是利用马势为自己所用,或借力卸力,或借力杀人。总之都是尽量避免自己用力强拼,而造成一种对方自己往你刀口上撞的趋势,籍以确保己方骑兵永远在“耐力”这一项上占据显著优势。至于具体动作,这里就不一一详说了。
徐龙见高务实连具体的刀法都见过,心里倒也有几分吃惊,暗道“高司徒果然知兵,竟连士卒操训之法亦知之甚详”。好在吃惊归吃惊,他在这件事上倒是毫不心虚,着意恭维了两句之后便言归正传了。
“经台明鉴,似这等两衙意见相左之事,短短半年之内发生了数次。刀法争议之外,其他方面也还有不少,具体到夜不收这里也有一些。例如夜不收原本主要是在平时出塞收集情报之用,但在战时到底应该如何使用他们,又如何为他们配置装备,这也是有争议的。”
高务实这次略有些好奇,问道:“都有些什么争议?”
徐龙这次却偏偏让贤了,转头看了颇贵一眼,道:“经台,颇游戎亲自参与了这一争议,此事要不请他来详述?”
高务实便朝颇贵看去,道:“颇游戎,那你来说说吧。”
颇贵见徐龙把这倒霉差事推到自己头上,心里大为不满,但当着高务实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苦笑道:“恩堂,徐游戎这是在说末将出了馊主意呢。”
高务实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奇道:“此话怎讲?”
“之前呢,夜不收基本上是不披甲的,其中马是完全不披甲,人也只穿皮质比甲。至于武器,以往夜不收是不用火器的,因为这玩意儿声响太大,不符合他们平时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