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先生”的颜面,先夸他老成谋国、所虑甚详,然而却并没有同意他的意见,将高务实的《取用疏》驳回。皇帝只说对于《取用疏》中没有说明详细的部分,会传高务实召对,细细询问明白。
看来,皇帝在首辅与第一信臣之间也很难一言而决,干脆让他们先“打个平手”,等问明白了详情再做决断不迟。当然,也不排除皇帝只是故作公允,其实心底里早有主见,召对高务实不过是打消外界质疑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帝到底有什么样的主见,却也不是外人看得出来的。
昔日的少年天子,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那种“天威不可测”的手段与风范。
这道朱批没有什么问题,萧良誉仔细再看了两遍,规规矩矩签字画押并用印,然后拿起下一道朱批。
这一道朱批,萧良誉光看字体就知道皇上动怒了——这上面的字显得铁画银钩,峥嵘尽显,绝非上一道朱批那种藏锋重蓄的典型赵体。
不止是字如其人,其实从一个人的书法之中甚至还能“字见其神”,即看出书写之人当时的心情——当然这只对有较高书法造诣的人有效,春蚓秋蛇的水平就另当别论了,那玩意啥也看不出来。
这道奏疏上的票拟就是申时行的那不到四十个字,而奏疏本身颇长,萧良誉不打算先细看,而是直接看了最后的朱批。
“高务实忠谨昭著,公清素闻,朕久已深悉。尔以狂悖浅薄,疯言臆语,诽谤部堂,离间君臣,是何居心?着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
“啪!”萧良誉猛然一拍桌案,兴奋异常,忍不住大笑三声。
“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可不是说着玩的,这话属于“专用”,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谓的“下诏狱”,而该员也就是钦点的重刑伺候对象。一般而言,皇帝只有在怒极之时,才会在朱批中直接点名“下镇抚司着实打问”。
不过,正如皇帝打臣子廷杖的时候一样,不同的说法代表着不同的惩罚程度。
比如皇帝说“廷杖二十”,这个是没事的,板子必定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完之后拍拍屁股就能自己走回家;如果是“拖下去重责二十”,这个其实问题也不大,一般来说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但受苦的只是皮肉,不会有“内伤”;然而如果皇帝在这句之后又补上“着实打”三个字,那就大事不妙,多半是要打死人了,但皮外伤反而不会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都是有说法的。
这里的“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同样也有说法,一般有几种不同的程度,这一种算是不高不低。
如果只讲要在诏狱用刑的说法,那么其中最轻的就是“下镇抚司打问”。这种用词之下,由镇抚司自行掌握用刑的轻重。
本书前文曾有言,如今锦衣卫中的文臣子弟荫官已经越来越多,再加上锦衣卫在一般情况下也不愿意和文官集团完全对着干,所以皇帝如果只是这样说,那么打虽然是要打,但锦衣卫通常只是做做样子,绝不会打死打残。
如果犯官还有其他朝臣上疏援救,甚至是高官的援救,锦衣卫方面了不起意思意思,屁股打红松松皮也就完事了。当然,犯官本人的家眷聪明的,给镇抚司方面送了银子的话,连“松松皮”都可以免掉。
最严厉的则是“下镇抚司着实打问”,这种用词之下,锦衣卫方面也会有很大的压力,因为皇帝必定是为之震怒了,于是东厂肯定会派人监督。这就没有通融的办法,只能“着实打”,而文官们一般体格也就那样,真正“着实打”是很容易出人命的。
“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之所以不是最严厉的,就是因为它多了“来奏”二字。既然还要“来奏”,那你锦衣卫显然就不能把当事人直接打死了,当事人都死了你还来奏个鬼?那不是要说什么都随你的便了?
文官集团肯定也会在这里头抠字眼——他们的确对抗不了盛怒的皇帝,但揪你锦衣卫的小辫子还是办得到的。所以,锦衣卫也得谨慎,在皇帝这种用词之下,最重就是打成残废,但一定不会打死。
既然都不会打死,萧良誉这么兴奋做什么?
道理很简单,今上自继位以来凡十五载,对于言官最重的处罚也只是“下镇抚司打问”,这一次还是头回出现“下镇抚司着实打问来奏”,属于破天荒。
萧良誉兴奋过后,唏嘘着自言自语:“到底是十载同窗,还是司徒的面子大啊!”
只不过,感慨归感慨,皇帝会如此震怒的原因萧良誉还是要搞明白——申元辅的票拟就贴在弹章上面,明明是打算装傻充愣保护同派言官的,为何皇上没给面子?要知道刚才那道朱批里,皇上对“申先生”还是很给面子的嘛。萧良誉这才仔细看起这道弹章来。
过了一会儿,弹章看完,萧良誉忍不住轻哼一声:“取死有道。”
原来这道弹章的问题出在无限拔高和无限扩大化,它并不只是如申时行票拟中提到的说高务实“谤君”,还扯了很多其他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