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谟肃然道:“无论元辅自认为处境如何,都不能改变宰执更易这个事实,至少如今他们不论想做什么,最后都有元辅你可以把关,真要是到了关键时刻,元辅是可以否决的。”
理论上来说这话没错,但申时行知道那只是理论上,实际上正如今天内阁讨论之时的情况一样,一旦其他四位阁僚统一了态度,即便他这个首辅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来个什么“独排众议”。
独排众议这种举动,自严嵩罢相以来,这些年里就只有高拱偶尔会做,其余不管是昔年的徐阶、李春芳,还是郭朴、张四维,都没有干过这种事。
毕竟,“独排众议”实在太考验胆色和圣眷了,这二者只要缺了其一,就不可能会有人敢选,哪怕首辅也不敢这么干——你是真不打算要身后名了吗?
至于高拱,他属于特例。此公一贯主见极强,当时又有高务实给他在旁策划周详,他认为他做的事都是对的,自然不怕身后名被人诋毁,而圣眷这一块又是他的强项,那还有什么好说?
眼下申时行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本身就不是高拱那种性子,圣眷虽然还行,但偏偏有个高务实珠玉在前,他可不敢和高务实比这个,于是“独排众议”这种事在他看来当然是不能为之的。
不过这话却不好明说,于是申时行选择了沉默以对。
徐学谟见他不反对,便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礼部从今日起,恐怕就不再是个清水衙门了。”
其实礼部以前也不能说清水衙门,毕竟除了那些各种大典之外,诸如科举也是归礼部管的,这在大明朝怎么能算是闲差?只是说相比于实学派最重视的吏部、户部、兵部而言,礼部的差事显得没有那么紧要罢了。
不过徐学谟这话却点醒了申时行,他目光一凝,问道:“子言兄的意思是说,在今日高求真上了《请开藩禁疏》之后,礼部恐怕就要负责宗藩改制之事了,而此事不仅牵连甚广,且干系重大,今后礼部的权力必然要远过与此前?”
徐学谟立刻表示肯定:“元辅睿见,正是如此。”
申时行迟疑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却有些另外的担忧浮上心头,脸色微微一变:“坏了。”
徐学谟有些愕然,问道:“怎么?”
申时行急道:“内阁方才已经同意了高求真此疏,并且联袂去见了皇上……”
徐学谟插嘴问道:“皇上同意了?”
“还没有,不过那恐怕只是做个样子。”申时行急道:“皇上说事关重大,他要多考虑一些时候,还说要通过宗人府了解各地宗藩对此事的态度,然后才会‘慎重决断’。”
徐学谟错愕地道:“如此大事,皇上慎重一些,难道不是好事么?”
“问题不在这里!”申时行紧张道:“我看这件事说不定本身就是皇上暗示高求真出面来做的,也就是说皇上迟早是会同意的。不过眼下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子言兄你这个大宗伯只怕要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徐学谟先是怔了一怔,但他到底也是久历宦海之人,很快反应了过来,惊道:“高求真上疏开藩禁,但最终去做这件事的人却是我徐学谟!”
徐部堂脸色陡然一白,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如此大事,要是一个弄不好,激出什么事来……”
嗯,那你就是背锅侠呗。
申时行也坐不住了,问道:“外头现在到底有何议论?”
徐学谟便将自己知道的六部、科道等衙门的情况说了一说,然后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整体来说是群情激奋,而内阁又表示同意了。我看皇上那边……按元辅所言,只怕也就是做做样子便要放行。如此这般,恐怕开藩禁一事已成定局,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申时行以手扶额,捏着眉心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事情既然阻止不了,礼部也是我等绝不能轻易放弃之地,那么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徐学谟忙问:“哪两条路?”
申时行道:“第一条便是撇清干系,想方设法让各地宗藩知道此事并非礼部主导,实在是高求真搞出来的名堂,礼部无非碍于朝廷决议,不得不为之罢了。只要把这一点向各地宗藩暗示清楚,想必他们即便心生怨望,这怨望也该是冲高求真去,而不是冲你子言兄而来。”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徐学谟知道这是不够的,于是沉声问道:“可朝廷决议只要一出来,这执行者仍然只能是礼部。到时候,即便宗藩们知道背后黑手是谁,可面对礼部只怕也不会有好脸色吧?”
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其实很好懂。就好像后世的城管,可谓是骂名震天,可是他们本身的职业压力是哪里来的呢?还不是地方政府要求他们要把市容市貌整顿成什么样子,他们才会去搞?
甚至于执法手段粗暴什么的,真要算起来,也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各地在此问题上没有严格的规矩,后来被喷多了,规矩逐渐严格,这些现象也显然是在逐步好转。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