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见心斋。
高务实刚从宫里出来,没回高拱的大学士府,而是赶来了自己受赐的这座城郊别院。
昨日高拱让他告假,他便写了几道条陈,除了一道直接交给高拱之外,剩下的分别送给朱希忠、申时行和张四维——高拱和朱希忠是知太子经筵事,明面上的文武主官,申时行则是同知太子经筵事,实际上的负责人,而张四维则是高务实这个“假侍读学士”正经上官,所以请假条陈一个不能落下,全都要交到。
今日一早,高务实又进了宫,当面向太子告假,不过朱翊钧自己不敢做这个主,连忙让陈矩跑了一趟,去请示隆庆。
隆庆听说高务实是要回乡考试,自然不会强留,当即便准了假。不过朱翊钧一个来月没跟高务实见面,说什么也不肯让他马上就走,非要叫他陪自己上完今天的课才准离开。
高务实虽然自己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却也不好拂了太子的颜面,只得老老实实陪他上完了课。
今天这一课的讲师是顾养谦,讲的是论语。确切的说,其实并不怎么“讲”,而是教朱翊钧读《论语·为政篇第二》。
朱翊钧当然识字,为政篇里也没有他不认识的字,然而这一课的安排仍然是日讲官教“读”。这里就必须要说到此时的教育方法问题了。
古人读书之所以叫读书,而不是看书、学书,关键就在于要体现“读”的重要性。古代这些文章,学习的时候一定要读出声来,所谓朗朗书声、抑扬顿挫,越读越起劲,越读思维越清晰,越读越能感受书中的真谛。读到顺畅之极时,便如唱歌一般,直接从声音上得到感受。
由于汉语是单音词组合而成,又有阴、阳、上、去、入五音之分,这就使得古代汉语文章在读音上有鲜明的音乐式节奏感。节奏和谐回荡,听起来好听,读起来顺口,又为各种诗歌韵文的出现创造了条件,譬如语言文字上的工整对仗、平仄相和,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极具美感。八股文之所以能产生,这也是前提条件之一。
太子所学,虽然与常人所学的用处有所不同,但其实归根结底,终究也是要学写制义时文的。而既然要学八股,那么方法自然也万变不离其宗。
八股怎么学呢?首先就是要有扎实的基本功。何谓基本功?最起码的,四书五经必须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四书》,包括白文、朱注(朱熹的注解)都要背熟,一句不可或忘;要记熟每个字的正确读音;要学会对两个字以上到十几个字的长对子(所以这年代对对联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来说不值得提);要读熟名家时文至少几百篇;要学会写小楷、馆阁体等等。这些都是最最基本的东西。
具体到“读”,怎么教呢?其实太子讲官的教法,与私塾基本一致,一般都是以“句数”计算,即每天大体规定读多少句生书。不过太子这里,一般而言是一天一篇,偶尔某篇较长,则分数日来讲授。
由于此时读的书,都是没有标点的,讲官在教授读生书之时,便用朱红毛笔点一短句,领读一遍,太子与高务实跟读一遍,到一完整句时,画一圈。
譬如《论语》开头:“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讲官在“子曰”边点一小点,领读“子曰”,朱翊钧与高务实就跟着读“子曰”,然后点读“学而时习之”,然后圈读“不亦说乎”,二人均跟着照读。
这就是讲官教读书之法,也就是所谓句、逗之学。但并非只读一遍,实际上讲官要领读十次,朱翊钧与高务实跟读十次,然后二人再反复诵读九十次,才算完成当日课业。
然而除了当日授课之外,还要温习,也就是前四日所学,也要拿出来复习,复习的办法仍然是读,各读十次或数十次不等。
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这句话不是开玩笑,古人读书,无论平民还是太子,都得照这个规矩来。
读完之后,便要背。背诵的方法,高务实倒是十分熟悉:居然跟他前世小时候读书一样,站在老师面前,当着老师的面把今日所学及前四日所学背诵出来。倘若背诵不出,或者背得磕磕巴巴,没有连贯顺畅、抑扬顿挫,都算不合格,得回去继续读,读到能熟练背诵为止。
这是个死规矩,别说高务实了,即便太子也不能例外。
若是不能完成,惩罚也有。只不过,高务实背不出的惩罚是会被讲官用戒尺打手心,而太子则不会挨打,但如果朱翊钧真的背诵不出,除了少一个挨打的惩罚之外,另一个惩罚却跟高务实一样:没有午饭吃。
在这一点上,他两人算是难兄难弟,只有背诵完了,讲官点了头,这顿午饭才吃得上。
但高务实的待遇和太子当然不能比——如果太子能背诵而高务实不能,太子可以去吃饭;如果高务实能背诵而太子不能背诵,则不仅太子不能吃饭,高务实也不能去吃。
所以说,太子伴读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今日朱翊钧与高务实读的是《为政第二》,高务实其实早就能背了——他都已经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