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三年里他们最高兴的几分钟。
那天晚上赵岚梦见了自己回家,她猜火苗也梦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子不像之前那么高兴,反倒隐约像是多了点心事。
"怎么啦。"赵岚趁着割麦子的间隙,弯下腰问他,"担心咱们逃不出去"
火苗想也不想地摇头,用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
赵岚不准他再去干重活,要求弟弟站好不准动,蹲下来检查他的腰。
瘦得嶙峋的腰脊有一块骨头凸出来。当地的土医生不敢按,说是打伤的,按不好往后连走路都走不了,只能等回头去城里的大医院治。
"等回家了,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把腰治好。"
赵岚把他的衣摆放下来,转到他面前,抬手摸摸他的耳朵∶“还有这儿,记住了吗?”
火苗听话的点头,也摸摸她的头发∶“姐姐也要养身体。”
"肯定。"赵岚握拳,"等我们都好了,就约饭。"
她想想都饿得不行“我现在想起食堂都馋死了。哇,还有年夜饭,一家人一大桌子菜,回头我们两家一起吃,就是两大桌菜,太棒了吧。”
火苗的眼睛也跟着笑,一起握拳“约饭约饭。”
……
这顿饭一直耽搁了十三年。
"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先生对她说“造化弄人。”
成功逃出去的前几天,他们被那些人疯狂报复,这次赵岚没再让弟弟拦在自己面前。
那些人总还不至于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有能力偷手机报警,赵岚把火苗推到身后,自己被那些人关在全黑的房间里。
即使连那三年也算上,那大概也是最恐怖的三天,那三天足以摧毁一个人全部的神智。
赵岚的记忆在那里发生了断裂,只依稀记得慑人的械斗声,她歪倒在房间的角落,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有穿着制服的人冲进来。
在那之后,赵岚被救出去,确诊了应激的心因性失忆,养了很久的病。
赵岚一点点走出来,重新去面对那段过往,找回过去的记忆,想起自己欠弟弟一顿饭。
“我在那三天里死了一次。”赵岚对先生说,“然后用十三年活过来。”
“那个孩子。”赵岚说,“我弟弟。”她低着头说“他慢慢死在了那十三年。”
那个孩子说过的事,没有任何一件变成真的。
那天火苗醒来后为什么有心事,在想什么?
是不是隐约意识到了或许一切未必像想的那样,即使回家了也不会有补上的四次生日、不会有能赖三天三夜的床
是不是那个七岁就走失、在外面磕磕绊绊长到十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对家人隐约有所预感,猜到了一部分可能会有的未来
但恐怕也猜不到更多了。
怎么会有十岁的孩子能猜得到,死去活来多少次、带着一身伤逃出去,等待他的是那样的十三年。
——就在前两天,为了最后确定一部分资料的真实性,赵岚还跟着龚老师走访过任家的那个人。
“那个人。”赵岚说,“他不是最近才疯的。”
赵岚住过很久的医院,疗养过很久,在任尘白带着骆橙约见龚老师的时候,她就已经怀疑那个人有些不正常。
所以赵岚也主动揭开自己的创口,去提醒对方,记忆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但一个去寻找真相的人,注定不会有办法理解自己编织谎言、来拼命掩盖真相的人。
就像这次赵岚陪同龚老师去,在特殊管理的病区看到任尘白。
荀院长没有刻意隐瞒消息,也没有禁止人来探望,任尘白知道了骆枳还活着————应当是任家人告诉他的。
正常到就像是个没有病的人,还像在咖啡厅里一样,彬彬有礼地和他们问好。
就连新来的护工,也会误以为他没病————如果不去看那张仔细盖着被子的空病床的话。
任尘白没和他们说几句话,就抱歉地说小枳要吃药了,回到那张空病床前。
他做的那些事,就好像是那里真有个人。
大概还是个很冷漠抗拒、完全不配合治疗的病人。要任尘白轻声慢语地哄上很久才愿意吃一口药,然后就又不再有反应。
所以任尘白也只好把药放下,他完全不因为这件事生气,也不因为这个就不耐烦,只是坐在病床边的地上。
他对着空病床,低声一样一样道歉,数自己犯过的罪。
……这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送她们走的时候,荀院长对她们说,任尘白没办法想象其他的可能。
任尘白没有办法想象,被他那样对待过的骆枳,是怎么还能咬着牙和血吞,拼命一刀一刀剜净旧疮痼疾,头也不回地闯去新的人生。
不论谁这样对他来说,任尘白都只认为这是他们来骗他的假象。因为换了他自己,叫他来一百次一千次,也绝对不可能撑得过去。
……
龚老师其实也没有想到。
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