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枳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着天花板,认真思考了几分钟自己在哪,实在无果,只好拿过放在身旁的手机。
具体是从哪一次睡眠或是昏厥中醒过来之后,开始出现这种情况,实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总之某次醒来后,骆枳看着备忘录上的那些字,虽然每个字都认得,却已经无从辨认它们的意思,也很难再通过推理串联起记忆。
他的脑子里像是住了只专门吃记忆的松鼠,一天咬去一点,留下越来越多的空白。
倒也不疼,只是酥酥麻麻又止不住地泛酸,半点使不上力。
就像是……回手想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胳膊肘上的麻筋一不小心重重撞在柜角,瞬间袭遍手臂的那种完全动弹不得的强烈的酸麻。
骆枳一开始其实有点害怕,但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轻松。
就好像他是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空白人。
什么多余的人、多余的事都不用想,所以也不会有烦恼。
即使是发生在昨天那个骆枳身上的痛苦和难过,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要是完全一点都不记得,也还是不太方便的。
就比如上一家黑心的旅店老板。
不知是从哪个细节发现了骆枳记不住事,那个老板就起了歪心思,两天内找骆枳要了十三次房费。
甚至完全没想到骆枳只是失忆不是失智,转账记录就明晃晃地待在手机里,赖都赖不掉。
骆枳让转钱就转钱,攒够立案金额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威胁,当场就要回来了双倍赔偿,拿着钱又换了家旅店。
……
骆枳恰好点开了这一段录像。
他抱着手机窝在床头,津津有味地欣赏自己的壮举,再看那个面如土色的黑心老板,乐得差点停不下来。
骆枳拖着进度条又来回看了两遍,直到彻底笑够了,才关掉视频,重新选择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手机卡顿了几秒钟,直到背板隐约开始发热,一大堆每个都有几十分钟的视频片段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因为备忘录也已经不管用,所以骆枳现在开始用录像来记录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昨天过得很开心。
视频画面里,骆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背着画板,像个出来采风的学生。
他坐在路边画画,被毫无预兆的大雨淋了个透,那副湿透的画反而晕染出了很印象派的某种艺术气息。
他索性把画画的工作交给这场雨,扔了画笔,兴致勃勃去踩路边的水。
路边有不少等车的人,视频画面扫过去,不少人看他的视线都有些异样,有人大概是怕他忽然发疯,不着痕迹地往远处躲。
然后一个小女孩欢声笑着拍手,完全不顾刚换的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跟他一起踩水。
然后小女孩的父母吓了一跳,跑过去又拦又劝又哄,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就变成了一家人一起在雨里一边踩水一边嬉闹。
然后又有人忍不住从车站的遮雨棚下跑进雨里。
这种事就是一个人去做很奇怪,但当所有人都开始奇怪的时候就不再有人显得奇怪。
有人伸手去接冰凉的雨点,有人张开手臂让风把外套带起来,大概是做哥哥的男生还绷着脸装严肃,被妹妹拉进雨里,一下就跟着笑了。
两个一看就是刚放学的男生拿伞打架,你甩我一脸水我顶你一跟头,玩得浑身上下乱七八糟,满脸是水地坐在雨里笑得喘不上气。
骆枳自己反倒被挤得没有水可踩,所以他又去翻出自己的吉他。
耳旁的声音消失后,随着对那种极度安静的世界的逐渐适应,记忆里那些原本清晰的声音也一天比一天模糊。他不再习惯开口说话,也唱不了歌了。
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反正他也听不见。
反正这种时候,要的也不是什么像样的动听的旋律。
骆枳坐在花坛上专心扫他的弦,他曾经把吉他玩得相当溜,点弦拍泛揉弦信手拈来,还没被莫名其妙地全网黑诅咒他快点英年早逝不要玷污世界的时候,一把吉他就能轻易点燃全场。
……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骆枳脑子里的小松鼠非常勤劳,不到一秒钟就把那些模糊的涌起的记忆吃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专心扫他的弦。
热烈的欢快的吉他声混进雨点里,噼里啪啦的雨声,轰隆隆的雷鸣,阴沉天幕噼啪一声白亮的电闪。
然后把所有的烦心事所有的压力所有的不愉快都扔进一场所有人心照不宣有意放纵的短暂失控。
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现实,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被年轻的父母双管齐下,劈头盖脸擦干净玩了一身的水,身上罩着爸爸暖洋洋的外套,从妈妈手臂间探出脑袋:“大哥哥呢?”
人们已经结束了发泄,回到遮雨棚下,湿淋淋的满身狼狈,每个人的脸上却还都带着轻松的笑。
妹妹抽出几张纸巾,踮着脚给哥哥擦头上的水,一边挨批评一边不服气地吐舌头。
一对情侣依偎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