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沉默蔓延在皇上和太子的周围,空气都好似失去流动,死寂、凝固。
太子的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皇上,直勾勾的。
一阵风吹进来,吹动窗纱,宛若太子的一颗心坦露在这皎洁星月下,“扑通扑通”地跳动。
太子的声音仿若不是从嗓子里发出,而是从心脏上发出,从他的灵魂里发出。
“汗阿玛,”太子轻轻唤一声,和皇上五六分相似的面孔仰望着皇上,目光凄然,“汗阿玛,儿臣现在,想什么,还重要吗?”
老天爷似乎感应到太子内心的悲痛,好好的晴朗夜里刮起来阴风,眼看着要下雨,皇上听着宫人们招呼着收拾外头器具的声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停地抖。
情景倒转,轮到太子在等皇上的回答。
自从康熙三十七年,皇上册封大郡王和三郡王,诸位贝勒,给予惠妃娘娘特别赏赐。
自从康熙四十二年打杀索额图,打杀太子母系一族的大半势力,太子就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废的边缘,宛若头上悬着一个大刀,随时会落下来,要了脑袋,失去名誉,家小落难。
太子越发受不住刺激,越发控制不住情绪,糊涂事一桩又一桩,在争宠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要他窒息,要他呼吸都困难,要他试图通过各种方法发泄,要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他做了三十年的太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形势越发要他绝望。
曹寅叛变,他碍于皇上对曹寅的宠爱,不能打杀。
大郡王伙同八贝勒、九阿哥天天挤兑,拿着放大镜找他的缺点失误,皇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为什么和母家亲近,明知道他们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亲近?因为太子没有安全感:皇上有那么多儿子,各个都是威胁。兄弟们都各有心思,不断打压他,除了三郡王、四贝勒、十三阿哥,谁当他太子辅佐?
可他一旦回击过了,皇上就说他没有兄弟情意。
他不回击,皇上又说他没有刚性。
现在皇上问太子,在太子听来,不过是一种行刑前的施舍罢了:我想什么,还重要吗?
皇上望着太子眼睛里的绝望哀伤,一阵阵地心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撞击他的心尖,撞碎、碾碎。
眼前太子的模样,变成很多很多人临终的面孔,太皇太后的、先皇的、赫舍里皇后的、钮钴禄皇后的、佟佳皇后的……最终定格在他的母亲,孝康章皇后的临终面容上。
他的母亲,即使他做了皇帝,他可以天天去请安孝顺她了,还是留不住她。
汪贵人也一样。
如今,他也要留不住他的太子了。
这帝王寝殿的庄严大气,都变得荒凉起来。望着心死的太子,窗帘上飘落的冷风雨滴,皇上感觉,他也在这孤独的帝王生涯中迷失了。“保成,”皇上悲伤地开口,“紫禁城在下雨。”
太子那一刻,心尖在刀尖滚了几滚,鲜血淋漓的,痛不可言。
“是的。”太子平静地回答:“初夏天,下雨很正常。”
皇上轻轻咳嗽起来,太子起身,轻轻地给皇上顺着后背。
身为太子,打小受皇上手把手地教导,十五岁开始监国独立处理政务,太子对大清的现状,如何能不明白?
太子对皇上收拢皇权,打压外戚、权臣的目的,又如何不知道?
太子对皇上提起来大郡王一支,和他打擂台的目的,也知道。
他们,终究是,身份不同。
半君,是什么那?是君还是臣那?古往今来的“半君”们该怎么做才对那?
太子犯了糊涂入了魔障。太子总是追求完美,放不过自己,因为他总想做一个皇上心里满意的儿子。
他总是认为,皇上是他的父亲,他希望这个父亲只宠他一个,只爱他一个,只信任他一个,他做好一个儿子,他的父亲就应该给予所有他想要的,就像他的儿时一般。
皇上的咳嗽声更加猛烈,皇上好似看到太子和汪贵人一般,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结局,心肺都要咳嗽出来。
然而太子却是因为皇上这外露的脆弱,动了感情,褪去帝王威仪的皇上宛若一个普通的老人,这要他感受到皇上对他的在意,要他冷掉死掉的一颗心,生出一丝温暖。
太子喂皇上用一口热奶汤,关切道:“汗阿玛,您心里不舒坦打骂儿臣,莫要自己生气。”
皇上摆摆手,一张脸因为咳嗽红涨,一看就是虚弱的潮红。
太子提着心,下炕,趿着鞋子去关窗户,看见外头的斜风细雨中,几个小宫人缩着脖子搬花盆的身影,还有打着伞似乎是从外头进来的宫人。
太子待要唤人送一点夜宵进来,梁九功轻轻地掀起门帘,手上拎着一个食盒,神色欢喜着,小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十九阿哥听到打雷醒了,闹着要吃面。潇然道长做了面汤,又做了一份馄饨汤,十九阿哥要送来……”
皇上点点头,示意他放下。
梁九功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大,端出来食盒里的三份夜宵,拿来青花小瓷碗,先打开一个五福砂锅,盛出来两碗粥,亲自伺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