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的天花确诊,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太阳光烈烈煌煌地照耀人间,花草树木都卷起来叶子枝条,焉巴焉巴的。位于郊区的福庄里,气氛更是死寂。
用潇洒的话说,这里到处都是出花子的味道,此刻这里又多了一份出花子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潇洒小道士,虽然害怕自己变丑变臭,但他还是不怕的。
“师兄,皇上,潇洒不怕。”潇洒小道士眼泪花花的,却是安慰着关心他的人。
潇然道长面容严肃,摸摸他的脑袋,嘱咐道:“师弟乖,怕也没有关系。师兄在这里。”
潇洒道长点着脑袋,刚要说话,却是没有精神,上下眼皮打架,就要睡觉。
“睡一会儿,师兄守着。”潇然道长的话音一落,潇洒就睡了过去,其实,是昏迷过去。
乏力、头痛、高热、寒战、四肢酸痛,体温急剧升高,甚至伴随昏迷,惊厥、呕吐……这都是天花前期的表现。潇洒小道士之前出现发热,他们还抱有一丝丝希望,可伴随着昏迷和高热不退,已经断绝了他们所有的侥幸之心。
皇上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失而复得的小么儿,一颗心绞痛着、翻涌着,却只能死死地压制着。
皇上需要保持理智,盯着十九阿哥的治疗,看顾宫里的皇太后,皇上不能倒下。
“五贝勒家里的小三阿哥,听说已经熬过去第一波发作。皇上,现在治疗天花的方法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皇上请相信师弟。”潇然道长很不放心皇上的状态。
“朕明白……可是潇然道长你不明白,朕多么害怕,朕昨天夜里做梦,还是当年的那场行宫大火,朕失去了汪贵人,丢了自己的十九阿哥。”皇上眼里含泪。
潇然道长默然片刻,望着皇上那浑身压抑的气息,轻轻回答:“皇上,师弟很坚强很勇敢。皇上……心魔至此,是大患。”
皇上自嘲地笑,看一眼潇然道长,和他一起坐到寝室外间的暖阁里,眼见他烧水沏茶,缓缓笑道:“这话,也就道长和朕说了。小十九,到底还是太小。”小小的孩子,看出来他身上的那份暴虐之气,只说“你是坏皇上,潇洒也认你……”
皇上的心里暖了暖,心情平复一丝丝,用了一杯狮峰龙井,舒出一口气,颇为感叹:“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朕的太子,没有教导好……朕有时候想,朕的晚年,就是老天爷对朕的惩罚。”
“皇上是好皇上。”潇然道长对此很肯定,续上一杯茶,又说,“皇上也是一个好父亲。”
“好父亲……好皇上,朕认了。”皇上的眼里有一份自豪,那是开创基业平定天下的帝王才有的骄傲。“你师父他们不进京?”
“……不进京。”潇然道长眉心紧皱,随即松开,“不光是师父他们,江南,……都不会有动作。”
皇上点头。
这些都是很知机的人。
这个时候,不动,是最好。
“朕有时候想啊,退下来,每天种种花草,养一条懒猫,养的胖胖的,晚上提着一个鸟笼子,和四九城的老头子们一样溜着大街,多好?你师父一定就是这样,神仙也不换的美日子。”
“老百姓都想做皇上。做皇上,可以用金锄头锄地,顿顿肉包子吃一个扔一个。师弟以前听说书的说故事,就问:‘皇上是不是用金蒲团打坐念经’。”
皇上乐呵呵地大笑。
“朕一日三餐,不过野菜汤羹,虽然不是明朝tai祖皇帝的四菜一汤小葱拌豆腐,也是极其清淡,什么季节吃什么,有什么吃什么。”皇上对此真是哭笑不得,“朕啊,活这么大,没有用过燕窝鱼翅养身。”
“皇上的养生之道很好。人都说燕窝鱼翅好,其实,白菜豆腐一样好。”
“燕窝鱼翅少见,吃的那份‘物以稀为贵’罢了。”皇上笑着摇头。
“皇上身在其中,还能保持清明。可敬可佩。”
“不清明。不清明。朕听潇然道长夸一回,朕心甚悦。”
皇上笑得好似老友,潇然道长也当皇上是老友,两个人品着茶说着话,又聊回来一开始的话题。
潇然道长:“言传身教,对于皇子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父亲。皇上当他们是‘子’,他们当皇上是‘父’。所以才会和皇上闹腾。”
皇上沉默。
皇上自己打小儿父母亲缘薄,就很是向往民间人五代同堂的幸福,上面孝顺长辈,下面教养儿女,亲善妃嫔们,厚待老臣们……皇上倾尽心力打造的前朝后宫,到处蔓延着这股子皇权下的浓浓的人情味儿。
年长的皇子们闹腾,都觉得,我就闹一下怎么了?汗阿玛还能把我怎么了?
妃嫔们闹腾,都觉得,我一个陪着皇上的老人了,皇上还能把我怎么了?
朝臣们也是。
皇上苦笑摇头。
潇然道长心里一凛。
“人心,不能这样折腾,不能试探。就是民间寻常父子都为了家产争斗,更何况皇家?”这是师父安排他们进京时候说的话。
潇然道长也沉默。一旦太子或者大郡王的行为出了界限,皇上就会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砍西瓜一样。师弟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