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侄儿再三声明自己没有被齐庸言伤到心,落水也纯属意外与齐庸言无关后,延熙帝终于熄了罚齐庸言一通,甚至自上而下破坏他婚事的企图。
又说了一会儿话,天也黑了,药力上头,乐安便明显有些撑不住,眼皮疲倦地开开阖阖。
“那,姑姑,我先回宫了,您好好修养,我把御医也带过来了,这几日都让他在你府上待着。”
李承平还有些不舍,但看着乐安的困倦模样,还是扶着她躺下,帮她掖好被角,起身告辞。
乐安没什么力气,眼睛半张着,随意挥挥手,算作送别。
李承平毫不在意,也没让乐安的侍女们相送,轻手轻脚地自行离开了。
他刚一离开,冬梅姑姑便立马关上了房门,生怕一点寒气进来,吹到了乐安。
也是半点没顾忌刚刚离开的帝王。
春石有些咋舌。
不同于从小服侍乐安的冬梅姑姑,也不同于从十余年前服侍乐安的夏枝秋果,春石待在乐安身边的时间最短,见帝王的面也最少,虽然知道乐安与皇帝感情深厚,但到这种程度,却还是有些惊到她了。
“陛下对公主真好。”她喃喃道。
关门回来的冬梅姑姑闻言,自然而然又略带得意地道:“这还用说?也不看看陛下跟咱们公主是什么情分?”
天下人皆知,当今皇上甫一生下便遭遇七王之乱,而他父王失败被杀,母妃自殉,是乐安公主一直护着年幼的侄儿,甚至还曾一起在民间隐姓埋名、相依为命了许久,才在战乱结束后得登大宝。
这份经历和情谊,甚至比寻常的母子之情更甚,而也是这份经历和情谊,铸就了乐安如今的地位。
春石兴致勃勃,小声询问冬梅姑姑乐安与帝王潜龙时的往事。
冬梅姑姑上了年纪,最爱讲古,尤其在她看来尤为值得讲的乐安的得意过去,因此也不在乎小侍女僭越,只是乐安此时生着病,她要寸步不离守着才安心,没心思跟小侍女多说什么。
“去去去,想听赶明儿给你讲,这会儿我还要伺候公主呢,别扰了公主休息!”
“那说好了冬梅姑姑!”春石笑嘻嘻地脆声应下。
……
侍女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到底只隔着一扇屏风,乐安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些,春石的钦羡与惊叹,冬梅姑姑的得意与理所应当。
她唇线抿紧,随即松开,就这般微微笑着,陷入酣眠。
*
在御医和冬梅姑姑的精心(毋宁说过度)照料下,乐安的这场风寒不到一天便好全乎了,扔下厚被,走下病床,转眼就又是生龙活虎一条猛汉,呃,猛女。
于是乐安便又开始寻思找什么乐子打发时间。
结果,还没等她自个儿想到乐子,乐子便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礼部侍郎府老夫人请她喝茶。
礼部侍郎,即齐庸言,礼部侍郎府上老夫人,即齐庸言他娘。
也就是说,乐安的前婆婆,要请她喝茶。
*
喝茶,自然不单单是喝茶。
首先喝茶的地儿,就既不是齐府,也不是公主府,而是两不搭边的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好,春日煦暖,寺庙香火繁盛,京城许多小姐夫人,都借着去寺庙上香之际玩耍踏青,因此无论齐老夫人还是乐安,去大慈恩寺都不稀奇,“碰巧”遇上了,就更不稀奇。
乐安到时,齐老夫人已经在厢房等了许久。
“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引乐安去厢房前,知客僧小声对乐安如此说道。
闻言,乐安抬头看看日头:“现在是巳时没错吧?”
知客僧点点头,又补充道:“那位辰时来的。”
那就与她无关了。
约的巳时,自个儿偏要早到,那总不能怪乐安没早来,叫她等那么久。
乐安遂十分坦然地进了厢房。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盘腿端坐着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其实也并不如何老,齐老夫人当年成亲早,十四岁嫁人,十五岁就生了齐庸言,因此,如今也就五十四岁,比乐安大了十三岁。
可她看着,却像比乐安大了三十岁。
她穿着一身灰褐色衣衫,浑身无甚首饰,头发在脑后梳成个一丝不乱的髻,插两只样式简朴的檀木钗,脸上亦未敷粉,未描眉,面容清瘦而凝肃,面上道道浅纹仿佛厢房地板上的木纹,浑身乍一看,几乎与整个灰扑扑的厢房融为一体。
而乐安,今日则穿了件明红的衫子,身上首饰虽不多,却也描了眉,涂了唇,想着这春日春景,便为了应景,叫侍女在鬓边别了一只绢花,红花称着乌发,仿佛静夜海棠。
乐安一进门,便似一团流动的火,搅动了厢房凝滞的灰。
而乐安清楚瞧见,齐老夫人在看到她的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跳了跳。
乐安笑笑,面朝着齐老夫人坐下。
坐也不像齐老夫人那般端坐,而是十分随意地,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随即单手支颐,看向齐老夫人。
齐老夫人的眉头又跳了一跳。
可她自然什么也不会说。
不会说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