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停住步伐,但并未转身。
他道:“在先生面前搬弄医术的门道,本就是瑾布鼓雷门。其实先生已经有了对策,只是想要瑾替你说出口罢了。如今讨虏将军广招贤才,所以你希望某也能受之亲睐,成之虎翼。”
他的语气极为肯定。
李隐舟既然一应备好了等他来,就断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孙权的病是假,此人的无能更不是真。
可自己本因避祸来吴,又岂肯轻易为人犬马?
只得笑一声谢过好意:“将军身边有张公周郎这样的智者,有黄盖凌操这样的悍将,还有许多谋士群策群力,想必不缺乏某一人之力。某本草芥,胸无大志,从远方来,自隐处去,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必要。”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客气且决绝。
身后的人却毫无撒手的意思。
不仅不放手,还扣紧了五指,反问:“诸葛先生当真心无杂尘?”
诸葛瑾默然。
青年抛下铜秤,秤砣在桌上哐当转了两圈,终于砰一声砸在地上。李隐舟却擦了手掌,锵然道:“吴郡远离尘嚣,的确是世外净土,子瑜旅居这里,应该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既然你今日现身,便是希望出谋划策,能够保下江东,保下吴郡。”
诸葛瑾仍不言不语。
李隐舟继续道:“若要避世,大隐于市,天下之大任凭君去,何必插手管这档子闲事?先生若心中毫无抱负,今日绝不会站在这里。”
穿堂的风带来五月槐花的清芬,似流水在漩涡中缱绻了片刻,这样空宁的晌午里,浮生消磨,岁月平静。
诸葛瑾亦有片刻出神。
这半生流离,大山大河走过,遍访名迹游四海,只觉繁华之处乱花迷眼,贫瘠之地又无生趣,唯独江东水土恬静宜人,恰好容下他浮世里颠沛沉沦的一颗心。
本想出世,却一脚入世,细细回想,竟不由大笑。
“看来管了一遭,就得管一辈子了?当真蛮不讲理。”
却也好奇,且先听听:“可究竟有什么事非某不可?”
李隐舟这才将曹操的来信和盘托出。
其实诸葛瑾来之前也已经猜出个大概。
他掀开衣袍重新入
座,端起茶来徐徐饮了一口,隔了缭绕的雾气,眼神竟锋利了许多:“要想服众,必须令他们知道送质弊大于利,虽可避战,却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李隐舟点头:“所以必须要先生游走一趟,也唯有先生有这个本事。”
诸葛瑾放眼瞧着窗外树叶筛下灿灿的光,扣下茶盖回味片刻,才似尝出味道:“而今曹操就像药材,皇帝则如秤砣,他们之间看似平和亲厚,但其实经过官渡一战,已经使曹操暴露了不臣之心。若江东再依附曹操,那么等于明晃晃就是做了逆贼,起码——在皇帝的眼中是。”
曹操本绝无好意,而汉室若把矛头对准江东,则更给了他出兵的理由。
这一步棋可谓暗藏杀机——若孙权不答应,他便有十足的借口讨袭其不忠汉室,想自立为王;若答应,汉室反会觉得江东联合曹操,居心不良,喉头之鲠怎可不除?
不管孙权怎么做,他都能找到理由出兵。
越是低级的军阀,越不在乎师出有名,可曹操如今打着天子的名号,筹谋布局不得不步步谨慎,半点不落错处。
然而他也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有软肋。
诸葛瑾却无后世的先知先见,自然不解这一局应当如何破。
也想不透自己能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李隐舟不动声色俯身挨近他,低声耳语道:“先生是否记得,曹操营下曾有一名将领,叫做刘备。”
诸葛瑾一听,心中便明晰片刻:“刘玄德叛曹助袁,可惜袁绍后继无力,他也无计可施,败走荆州投奔刘表,如今很算落魄。先生是认为他曾在曹营,如果能争取他来江东,也许可以现身说法,揭露曹操的野心与诡计?”
这话对了一半。
然而让刘备投奔孙权……对于那个数十年野心不曾磨灭的男子或许不算屈辱,但现在还没有十足的理由说服他。
于他而言,匡扶汉室这柄大旗被摇久了,做事自然规行矩步不敢露半点野心,此刻的蛰伏不过是为了来日出头的一天。既然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刘表可以守株待兔,就绝不会轻易跳槽到不好拿捏的孙权这边。
然而就算不是盟友,此刻,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忠诚的战友
。
李隐舟声音更低:“刘玄德背叛曹营遭遇惨败,但赢了人心,起码,是汉室的心。”
轻轻一句话,却似一颗惊雷炸响在诸葛瑾的耳边。
他顿时领悟其中关窍。
哪个皇帝能忍卧榻身边有虎狼酣睡?可偏偏如今圣上只能忍。
刘备匡扶汉室究竟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在汉室眼里他就是水中稻草,尽管自己也飘摇无力,却是最后一丝上岸的希望和绝不屈服的意志。
这场背叛不仅没有给刘备带来恶名,反而在其经营下成了惨烈的赞歌。
“可刘备会替江东造势?”诸葛瑾微微地蹙眉,那双温润的黑眸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