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宵露浓,月隐霜寒,飘摇的东风将雨雾一丝一丝钩织成衣,轻手轻脚地批戴在庐江人家错落有致的屋檐上。
张机于浓重的冷意中打了个哆嗦。
他将看到一半的竹简拢于怀中,抻一抻酸痛的腰骨,抱着心爱的古籍踏出屋外。飨足的步伐才踏出一半,便陡然停在苍冷的月光中。
井口隐约映着一轮模模糊糊的圆月。
井畔,一个瘦小的身影蜷成一团,雨露沾湿了他的衣衫,单薄的麻布下,背后的骨锥节节分明。
他身畔散落着一大堆竹简,张机在朦胧月色下,拧着眼皮仔细分辨,才发觉这一堆并不是书目,而是习字的草稿。
草稿上头显然有两个人的字迹,一份工整利落,笔画干净,可见其主人为人内敛隐忍,不露半分喜怒。
不外露也是一种表露,并不难猜到这张字是谁的手笔。
另一份就差之甚远,落笔时而歪七扭八,时而过分平直,可见写字的人心情如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急切地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总不得纲领。
越往后看,笔画倒是越成型,但墨迹却越来越浅,张机瞟一眼零星散落在井口的墨点,浮在唇畔的嘲笑褪去,露出一份欣慰的神色。
他以足尖轻轻蹴一脚李隐舟的背脊:“蠢材,蠢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我要你看守井里的月亮?”
李隐舟在惺忪的睡意中睁开眼,糊着雨珠的视线模糊不清,张机难得一见的欣赏表情就这么被错过了。
他低头收拾着散落的竹简:“先生在看书,学生不敢打扰,井里的月亮对先生而言是无用之物,但对我来说就是照亮的明光,这里的井水虽然不值一钱,但兑了墨水也可以写字。”
这话听着虽然惨淡,但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烛火不是便宜的东西,墨汁更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挥霍得起的,难怪匡衡要凿壁借光,实在是生计所迫,不得不为之。
张机哼笑一声:“你这话倒是可笑,孙家的金子足有八两八,不拿去置办东西,难不成留着生蛋?”
李隐舟擦着雨珠的手微微一滞,旋即领会这话里的意味。
这时候要再卖弄乖巧就
太过虚伪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朝张机鞠了个躬:“多谢先生慷慨解囊。”
张机皱眉嫌弃地瞧着他:“再置办两身衣衫,做学生的邋遢,丢的是我的脸面。”
李隐舟心头一动。
他知道自己这味药材在张机眼里终于算是熬出了点意思,张机有意磋磨他的傲气,就是等着他把满怀的自负丢弃,重拾学生的心态,一步一印地打好基础。
学医譬如写字,横平竖直的笔画都不会,便想要学会游龙惊鸿的笔法,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这样的苦心与耐心,并非他表面上张扬出来的洒脱不羁,他将一切良苦用心熬化在时间里,再托付以心血。
李隐舟仰面望着张机,如仰望一棵古木,看似枯败的枝叶下藏着深入土地的根,任凭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
师徒二人默然对视良久,张机嗤地一笑:“还不滚去睡觉,明日出诊。”
——
次日,天蒙蒙亮,师徒二人踏着细碎熹微的晨光,循着乡间的小路,摸索到一家猎户家中。
猎户的妻子哀哀地哭泣:“那老虎一掌扑上他的背,爪牙十分尖利,先生,您看……”
张机拨开猎户的衣衫,仔细检查被老虎扑上的伤口,蹙着的眉头稍微松解下来:“他运气好,这一爪避开了心窍,且他皮肉厚实,未曾伤到肺腑。”
妇人这才略微安心,抽噎一口气:“那,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办?”
张机瞥一眼李隐舟。
李隐舟将背着的药箱子打开,翻找片刻,拿出一袋包好的药炭,递到张机手上。张机一面在妇人惊异的表情中细细以药炭敷盖在伤口上,一面交代:
“所谓血见黑止,红见黑止,炭粉覆于伤口,便可止血,隔绝外邪。”
那村野妇人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一味点头称是,李隐舟知道这是教给自己的,但所想的远不止此。
中医的古话并非全无道理,药炭中发挥作用的,并不是这些粗糙的粉末,而是其中少量的活性炭,这是一种吸附功能极强的物质,可以收敛止血,更可以止泻防毒。
可惜这个时代,并没有制造活性炭的工艺,药炭中只有少量生产过程中产出的活性炭,和现代医学所用的纯度天差地别。
活性炭……
正沉思冥想,一记脑崩脆生生地砸在额头上,张机将杂物往他身上一丢:“愣着干嘛,还不收拾回去。”
经过昨夜无声的剖白,李隐舟对这个老师已卸下了所有的质疑,也不再隐瞒什么:“学生是在想,既然炭粉可以收敛伤口,吸附毒素,那是否可以用以解毒。”
张机摇着手扇,缓缓打个呵欠:“老夫也想过这个办法,可惜内服者效果甚微。”
李隐舟在脑海里细致地搜索着上辈子的所学,其实制造活性炭的原理并不算复杂,但在这个没有化工原料的时代,有可能成功地制造出来吗?
张机瞧他眼神凝于天外,就知道这孩子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倒也不端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