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何许人也?
传闻中的医圣,辩证法的创始人,也是第一次为传统中医体系注入灵魂的时代巨人。
更别提他《伤寒杂病论》列举出的种种经典方剂,就算放在两千年后的现代,都还是配置药剂的重要参考。
若说希波克拉底是西医永远的神,那张仲景绝对是系统化中医历史上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了。
李隐舟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白发斑斑的半百老人,难以想象这就是被后世以炽热的目光憧憬了两千年的伟大先辈。
禄伯瞧他看的眼睛都直了,只当他年幼懵懂,笑着推了把他的肩膀:“张先生看中你,好孩子,快叫老师。”
李隐舟往前跌了个趔趄,顺势弯腰做了个揖,还有些如梦初醒:“见过老师。”
张机哼笑一声:“你倒挺乖觉,我有言在先,做我的学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要不思进取,做个提秤煎药的童子就罢了,我也不会亏待你。”
李隐舟麻溜地顺杆往上爬:“学生一定不辜负老师教导。”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眼前的人毕竟是屹立于一个学科顶端的传奇人物,试问有哪个理科生能拒绝牛顿或者爱因斯坦?
一瞬间的懵然散去,年轻的心脏忍不住怦然跳动,命运虽然馈赠了最卑微的身份,但却也补偿了他千载难逢的机遇。
解决了李隐舟的去处,剩下就一个环儿了。
陆太守的意思很简单:“这两个孩子命途多舛,看来福薄,既然一个去从了医,另一个就送去尼姑庵吧,也算清净之地。”
他并不是完全的无神论者,在这个封闭落后的时代,神明对人类而言不仅仅是单纯的迷信,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仰和敬畏,是维持法律与道德的一种精神力量。
作为封建朝廷的一分子,他深刻地知道维持百姓对神的信仰是延续统治最后的强心剂。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破除迷信,只是不能让这种信仰越过了官府的地位,他掌控着其中微妙的平衡。
李隐舟沉思片刻,三国纷乱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帷幕,不管是陆家还是孙家都不是安全的地方,尼姑庵虽然清苦,但起码
自在,他人在庐江,也可以时时照看着,虽然不是上上选,但也算一条不错的生路。
他替环儿接受了这个提议:“草民代妹妹谢过太守公。”
一切尘埃落定,马车又重新启程。
晨雾已无声息地散去,橙红的旭日从云海中探出了头,明丽的日光与细密的雨帘编织成五色的彩虹,静静落在重归安静的山神庙顶。
——
李隐舟跟着张机回到庐江城,环儿则被送去了城外的半月庵,相隔不过半日的脚程,又有陆太守的面子在,倒也不用担心这个小姑娘受欺负。
换了个环境,没有了村民曾经的同情和歧视,七岁的小女孩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反而比原来活泼多了。李隐舟一开始隔三日就溜过去看看她,后来到七日、十日、半个月一次,见她瘦削的脸颊一点点丰润起来,灵动的眼睛总带着笑意,这才算放下心来。
环儿的日子过得天真快乐,李隐舟却过得很不舒心。
一开始他以为张机会教他古旧中医学的知识,比如经典的《黄帝内经》《神农百草经》,这些书籍他虽然不算滚瓜烂熟,但也经常当课外读物看,在学生面前说上一嘴,总有小姑娘投来崇拜的眼光。
然而张机一点也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第一天,熬药。
第二天,挑水,继续熬药。
第三天,背每个药材对应的柜子,抓去熬药。
药童日记:三月三日,晴,老师今天好像说了“教你”二字,我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不是教你怎么晾晒草药了吗”。
李隐舟每天在心里默念一个草字,药草的草。
他心知这是在磨炼他的耐心,考验他的人品,但古代没有电路与网络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闲来无事唯有盯着庐江天顶一朵朵绵软的白云,从东边数到西边,却来等不到张机一字半句的教导。
这和想象中的求学实在相去甚远,庸碌的生活像一杯温水,平静无声地将人的热情慢慢冷却下来。散去了一开始笼罩在心头的热切,连带张机这个老师也失去了伟人的滤镜,越发像个言过其实的糟老头子。
张机看出他的恹恹,倒也不生气,反而十分平和:“你若是觉得这里无趣,也可以请陆太守安置你
去念书,反正你与几个少主都是旧相识,正好一起凑个热闹。”
这个时期的学堂教的也不过春秋战国的文章,让他去学那些拗口的古文,恐怕比在这里生火熬药更加枯燥煎熬。
他腹诽一番,脸上照旧乖巧:“学生还是跟老师读书吧。”
张机仿佛没听见他着重咬字的“读书”,笑着摇摇头:“药还没好,先去熬着吧。”
师徒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打着机锋,却听见笃笃一阵匆忙的马蹄,飞扬的尘土一路洒进四邻的门口,引起一阵低声的埋怨。
“又是孙家的人,也太霸道了。”
“就是,陆太守早说过城内不许骑马,不许佩刀,偏他们家的人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