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颤抖着身体,死死地低着头。脸庞紧紧地埋在双手之中,并没有落泪,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年,再多的悲伤都被时间无情地蹉跎,然后埋没遗忘。
老约瑟夫忽然觉得无比羞愧,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他无法挤出眼泪,刻在他心底深处的是在空难坠机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发抖,肩膀和牙齿都在战栗。
苏飞忍不住问道:“老约瑟夫,你没事吧。”
沙哑的声音沉闷闷地响起:“我和迈克尔·哈里森不熟,一点都不熟。只是同航空公司的同事,在公司里见过几面。美航384航班,那是我们的第二次合作。为什么?reid,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向我求助,为什么他直到死都没告诉我他为什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驾驶飞机坠毁了!”
“我们根本不熟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头发花白的老者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卓桓,似乎想从他口中获得真相。
卓桓嘴唇翕动。
许久后,他站起身,走向会议室的门,拉开门走了出去。
晚上八点,伏城和lina从华盛顿回来。
一进门,两人没发现任何异常。和同伴们打过招呼后,lina轻车熟路地走进茶水间,为自己泡上一壶美味的咖啡。一整天没能喝到咖啡,她早已憋坏了。伏城则拿着录音笔和采访资料,来到电脑前。他要将这些资料全部整理成册。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他们今天访问了二十多人,大概要明天才能整理完。
在此之前,他有件事要和卓桓说。
伏城转头一看,倏地愣住。
卓桓不在位子上?
想了想,伏城走下楼,结果在一层仓库寻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卓大爷的身影。
回到二层,伏城又找了找,终于在阳台上找到那个男人。他走了过去,还没进入阳台,就被苏飞拦下。
朋克少年神秘兮兮地闭紧嘴巴,挤眉弄眼、表情夸张地对着伏城指手画脚,对卓桓的背影指指点点。
伏城:“怎么了?”
苏飞瞪大眼:“嘘!!!”
伏城:“……”
蛤?
担心被某个男人听见,苏飞迅速地把伏城拉到一边:“别去招惹rip,他心情不好。你们回来前他一直在阳台上抽烟,都抽了快一包了!”
“……”
“到底怎么了?”
苏飞压低声音:“他被打了。”
伏城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什么?”
“rip被打了!”
伏城:“……”
从苏飞口中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伏城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不顾苏飞的阻拦,他走进阳台。
听到他的脚步声,男人依旧靠着扶手,抬头看天,神色不愉地抽着烟。浓烈沉郁的菸味刺入鼻腔,仿若缠绕在他的身侧,久不弥散。
卓桓显然不高兴极了。
苏飞只知道他不高兴,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不高兴什么,是不高兴自己被人打了,还是什么。
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拂而来,站在阳台上远远眺望,圆月倒映在海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颀长纤瘦,随海浪波涛起伏而动。清辉照入水底深处,与海水一起卷上沙滩,又寂寂无名地落去,潮涨潮汐。
“美航的俾斯麦。”
青年清澈的声音似金石碎玉,不急不缓、不温不火,顺着晚风传入耳腔。
卓桓缓慢地转过头,看他。
伏城靠着栏杆,声音平静,本就清秀寡淡的脸庞被如水月色照亮。眉目极淡,眼神却温润,目光深处仿若沉浸了一整片宁静的琥珀。
两人无声地对视。
卓桓手指夹着烟,却没再抽。
伏城说:“这是机长凯尔·舒尔曼的外号,美航的俾斯麦。十七年前,老约瑟夫还在美航的时候,也被叫过这个名字。老约瑟夫没和迈克尔·哈里森发生过直接冲突,所以没有人说他有错,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出那个问题。只有死去的哈里森自己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没有向经验丰富的、被称为俾斯麦的机长求助。”
“但是这一次,蒂姆·哈里森和他的俾斯麦机长发生过冲突。”
“卓老师,已经确定飞机没有任何机械故障了么。”
很久后,卓桓才回答他,只很简洁的一个字:“嗯。”
两人都没再开口。
将最后一根烟抽完,扔进玻璃烟灰缸里捻灭,卓桓正要离开阳台。
“卓老师。”
“嗯?”
“您的眉骨那儿破了。”
卓桓身体一顿。
伏城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碘酒棉签,拆开塑料袋。距离突然拉近,他抬起手,直截了当地倾身上前,轻轻地帮这个男人清洗伤口。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男人的皮肤,确定都清洗干净了,伏城才松开手。
“好了。”
被碘酒擦过的地方,风一吹,透骨的寒意。
卓桓:“喂,伏城。”
伏城抬起头:“嗯?”
“故意的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