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的将军、都尉、当户们,久经沙场,见惯了生生死死,他们更关心的是生者而不是死者,是无限可能的未来,而不是既成事实的过去。那海的死亡已成定局,他的继任者才是亟待解决的关键。那海太年轻,年轻到从来没有考虑过培养继任者。勇士们也没有共同的意见,他们希望能够拥戴首领的血亲,儿子年幼,没有至亲兄弟,如果从叔伯兄弟中选择,又没有谁有足够的威信,最终可能就会导致部落内乱、分崩离析,这当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白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滚鞍下马,流着泪爬进了大帐,跪倒在那海的床前。白衣剑客帮他收拢住马匹,却没有跟进大帐,茫然着看着天上的繁星,好像周遭的悲伤和他没有毫无关联。
“王叔,王叔,仓儿来晚了。王叔,王叔,你看看我啊。”他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还骑在马上指点自己射术的汉子,此刻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床褥。那海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关,气若游丝。
一旁的妻子,哭红了眼睛,拉着那海的手说道:“千岁,千岁,你苦等的儿来了。”
那海忽的睁开了眼睛,眼中射出清明的光,使尽最后一口力气吩咐道:“将他们叫进来!”
继而拉着白仓的手问道:“呼德哈耳·白仓,你非我子,却养于我膝下,今我将你婶婶与弟妹托付与你了。”
白仓刚想接话,却被那海伸手拦住:“呼德哈耳·白仓,你生于马木妥,长于乃木贴,你是马木妥人还是乃木贴人?”
这时候乃木贴部落的各个将官正在陆续走进大帐,他们一听这个问题就警觉起来,难道部落首领的位置要传给一个外人吗?他是马木妥首领的儿子,能够真心对待乃木贴部落之众吗?
“我是乃木贴人,我是伟大的乃木贴勇士、乃木贴人永远的王博罗特·那海的儿子。”
“好,好,好,白仓我儿,我将乃木贴托付于你,你即为乃木贴首领。”说着那海以手掌贴住白仓的额头,这是漠北毛民为晚辈赐福时的手势,在这里也意味着那海将自己的权柄传给了白仓。
大帐中的众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即将死掉的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值得反对,他们也没有表示赞同,因为客观地说,除了血缘,白仓确实是一个合适的部落首领继任者。他们在矛盾中等待着那海的死去,那样他们才能从容不迫地商量是否要接受他的遗命。
“白仓我儿,替我挡箭的哈兰德思,是为我而死,你要替我好好待他家人。”那海的声音在一片收敛的哭泣声中回荡,他收回手掌,指向谷仓城的方向:“白仓,你要为我报仇,杀杀杀!”
不管谁做部落的首领,报仇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这不是私仇,而是关系到乃木贴部落的荣耀。
部落的首领死在一个夏军无名小卒手上,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乃木贴部落不等右路军元帅的将令立刻开拔到了谷仓城下。(事实上作为汉人的野利元戎不通过那海根本指挥不动蛮横的草原人)
这场战斗也是对白仓的检验,将军们冷眼旁观,如果他足够勇敢,愿意为乃木贴的荣誉甘冒风险、冲锋陷阵,并且取得胜利,那就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部落首领。只要他在精神上、行动上稍微迟缓,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不管他以后姓什么,曾经得到过谁的认定。在部落里,只有勇士值得尊重。
那海有两名贴身伴当,一名为他挡箭已经死去,另外一名走到白仓身边,没有下跪,这并不代表他不认可主人遗命的部落首领,而是他明白,在白仓真正征服这支队伍之前,他的臣服只能给白仓带来争议和困扰。他满脸黝黑,魁梧的身躯能遮蔽住高高悬挂的月亮。
“乃木贴的首领,只能姓博罗特。”
白仓听到这话一开始是疑惑的,他以为伴当是指部落首领应当由白仓的幼子来担任。但当他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一双希冀的、充满鼓励的眼神时,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当他提着枪杀到谷仓城下时,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宣言:“我博罗特·白仓,誓要为伟大的王复仇,杀!”
乃木贴部落的将军们,听到他报出的名号,神色各异,有些人面色有些缓和,有些人低头深思。
但,总归,要打完这一仗,才能见分晓。
在得到张超击杀敌将的汇报后,颜仲立即部署了防御。他给张超记上了一功,承诺战后一定上表凌帅,予以嘉奖。但是内心深处,着实恨死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要射杀的不是西日莫、野利元戎这样的主帅,就对毛军没有多大的影响,还无端引起了敌军的关注。此刻他们本该尽力降低存在感,在大军击溃敌军时再出来占点便宜。现在杀了敌方大将,虽然暂时不知道是谁,但是听了张超这混小子的描述,起码是个王侯,必然会引起敌军的疯狂报复。
第二天清晨,战事如期而至,半夜就开始赶路的毛民军队并没有展开突袭,而是坐在城前,安然享用了早饭。
颜仲看着眼前解鞍下马的毛人士兵,并没有准许请战的郭达开城冲阵。经过近几次的交手,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不能再以老眼光看待这个种族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