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记。
送我上北极星号破冰船的,是一名参加了半岛战争的老兵(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算老,但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实?在是太苍老了,我总是这样打趣他)。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毕竟我这种书呆子在那种充满冒险精神的淘金时代,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了。
在我来到?南极十五年后,他因为战争带来的残疾和生活的窘迫,永远地离开了我,然后把我每年寄给他(他坚持是借)的生活费在死前一分不动地还给了我。
医生告诉我,他是主动放弃治疗的,因为在战争后,他始终被?痛苦折磨着,梦里都是那些血色,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很多士兵都有。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简单的理由?,我的朋友是因为另一场战争死去的。
他唯一参加战争
的理由?,就是为了终止战争。
他被?教导,被?欺骗,被?舆论?和政治利用正义?和友善上战场,以为自己刺下的每一刀,打出?的每一枪,都是为了救下更多被?战争所挟裹伤害的普通人。
但他又深深地意识到?,他所杀死的人和他一样无辜,这让他痛苦不堪,唯一能说服他继续下去的理由?,就是当时的口号——让这成?为我们经历的最后一场战争,让我们结束这混乱不公平的世界。
他以为这就是最后了,但战争源源不断地被?发动,他所希望看到?的世界好像永远没有到?来的那一天。
直到?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这场由?他信赖的国家主动发起?的残忍侵略战争彻底摧毁了他,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行的都非正义?之事。
是恶心的,污秽的,和他憎恨的一切事物一样最丑陋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政治家粉饰过后的刽子手?,他无法允许自己这样活着,于是他告诉了我,他撑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他,我一向都只会读书,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勇敢的事情,就是逃避一切来到?了南极。
南极很多人站出?来,在严寒里举行了对这场战争发动的抗议(注3),我站在人群里,双手?发抖地举着【nowar】的展示牌,仰头即将来临的极夜,寒冷的雪几乎将我掩埋了。
我们能做的好像也只有抗议,当然最终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在翻阅他的遗书的时候,看到?他对我写道:【南极一定很好吧,虽然严寒,冷酷,永无天日?,但那里一定没有战争,那里是净土,希望你不要将对我的缅怀,对一个丑恶的战/争/犯的缅怀带到?这片净土上去污染它。】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南极如他想?象的一般冷,但并不如他想?象的一般纯净。
每个来到?这片净土的人,都怀揣着想?要拯救人类,缓解全球危机的宏大理想?。
我们小心翼翼地记载数据,在鲸的表皮上和企鹅的脚环上做标记,一年复一年地确定这些生物随着年岁增长数目降到?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五十,曾忧虑地目睹一千多英尺的冰川在一个小时内湮灭在海面上,像是一个定
点?播报的闹钟般在每一次会议上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政治家扯着嗓子吼——气候恶劣,全球变暖,人类危机。
而他们总是漫不经心又昏昏欲睡地敷衍听?听?,而在下次的电视画面里,又义?正言辞地拿出?这些东西扯大旗,同时又继续野心勃勃地谋划一次次可以大范围污染的战争。
无论?内外,无关是非,只关于他们的任/期和个人利益。
我敢担保这些家伙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去年全球平均气温的上升。
我的朋友,你或许已经看累了,觉得我真是个啰嗦的老头子,但请允许我疲惫地,倦怠地继续啰嗦下去吧。
我出?生在一个以个人自由?和民主著称的国度里,好像每个人的行为自由?都能得到?尊重。
为群体做出?牺牲是个体英雄需要做的事情,大部分人只需要一生追逐自己的利益成?就就可以了。
但朋友,我和你们都无比清楚,人是作为物种,作为群体延续下去的,没有什么物种可以孤立地去追寻自由?,在群体不存在的时候,自由?就将毫无意义?。
只有我们这些“英雄”不行的。
我们所追求的群体性价值在社会里得不到?任何认可,就像是离群的孤鲸看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火山喷发,海啸,却只能以一种奇异的频率警告其他鲸鱼灾难来袭,它们听?不懂,也不屑于听?从我们这些奇怪鲸鱼的劝诫。
它们要去追求眼前的一尾海鱼,一丛磷虾,火山和海啸对它们并不重要,这是英雄们的事情。
我就像是生活在撒托(注4),一个荒诞不经,娱乐至死,目光狭隘,走向崩解的国度里。
观察站的经费在去年面临再次被?削减预算的可能性,只是因为我们这一届的领导者并不相信全球变暖和温室效应。
很多时候我恍惚自己所做的并不是什么伟大的挽救人类的工作,只是政治玩弄下的产物——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
我羡慕你们,我的朋友,你们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