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来不需要多加回忆, 就能记起从前在贺教授办公室看过的课表。周一这个时间点, 他正在FIT楼超算实验室。
隔着玻璃往窗内张望, 贺教授正在给弟子讲课,若有所感回头看过来,身形一顿。
秋来是想等到下课的, 但贺教授和学生们交代了句什么,就径直出门。
来时路上组织好的千言万语,在面对教授时,忽而一下都胆怯了,这种胆怯和从前旷课作业缺交时的害怕不同,那时候纵然再怕,秋来也总相信她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此时此刻, 她却缺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圆滑和应变。
陆离是教授唯一的孙辈, 他平日在学生面前有多严格, 在陆离面前就有多慈爱。
这个孙儿每次哪怕受一丁点伤,他都疼到了心眼里。然而陆离自打认识她之后,都数不清有多少次为她身陷险境, 贺教授不仅从未因此问责她,还爱屋及乌给了她莫大的帮助。
一路曲折坎坷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结局却不是他们期待中的皆大欢喜, 反而,她伤害了陆离, 辜负了所有人的付出, 也辜负了教授的善意。
“看到新闻了?”
老人显然已经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没生气,语气反倒是平和的,显然早就料到许秋来会在第一时间找过来。
只是这样的平静却更让秋来在老人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她局促抓紧书包垂下来的系带,轻声回答,“您也早就知道了。”
贺教授点头,“你也知道比对这些源码是项多么大的工程。陆离把文件交到我手里,从准备到验证,跟各方人员交涉再到公布,中间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在把公道还给你这件事情上,陆离没有半点私心,从未迟疑过。”
“他唯一犹豫的,也许只是怕失去你。”
明明已经猜到答案,可当这句话从贺教授口中说出时,许秋来还是没忍住抬头,心房被忽如其来的重量击中,酸涩感伴着余震几番回颤,她几乎需要将手指扣紧衣摆,才能控制住肿胀的眼眶和鼻腔。
贺教授似是察觉到她的松动,叹了口气,“如果你愿意的话,能陪我说说话吗?”
老人从实验楼一层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两杯咖啡,在长椅边坐下,递了一杯给许秋来,握在手心还冒着热气。
“我记得大约是五岁的时候吧,陆离跟他外婆来学校上课,大人跟他说实验室有事儿要忙,叫他在办公室自己玩会儿,五岁的孩子多没定性,但他就真听话,拿着个小玩具车从早到晚安静呆了一整天,直到办公楼切断电源,外边儿上了锁,他也不哭不喊,只等着外婆来喊他回家,最后等得实在太困,才躺一堆装教具的纸箱上睡熟了。”
“把他外婆急的,从实验室出来还以为孩子弄丢了,学院里找了大半天,谁能想得到他就留在原地,最后还是保安师傅咬着手电筒把他从桌底下抱出来。”
“人都说三岁看到老,这个孩子倔强纯粹又坚持,所以往往很难从一个执念里解脱,也很难从一段他珍视的关系里走出来。小时候是这样,他妈妈那会儿也是这样,现在,又到你了。”
贺教授三言两语将陆离十三岁那年的绑架案讲了一遍,大多内容许秋来已经从别人那儿了解过,只有陆离生母去世的隐情,秋来是第一次听到。
她从前还一直奇怪陆离和他父亲的关系怎么会糟糕到那样地步,经贺教授一解释,她才终于明白。
“他现在还……和他父亲的关系还好吗?”秋来的情绪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问道。
话问出口,秋来就知道自己提了一个蠢问题。致力于揭穿自家操作系统源代码来路不正的儿子,陆父没被气到心脏病发作都是好的,何谈什么修复关系。
果然,贺教授摇头,“十年心结,三两天时间,怎么可能一下子重修于好。他们都有自己的脾气。”
许秋来的心情一下跌到了低谷。
事实上,她都可以想见陆离此时是什么状态了,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错怪了十年的至亲,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又因为“彗星”出现,因为她,陆离真正在和父亲越行越远。
意识到这点,秋来的情绪纷乱如麻。她忽然问自己,从头到尾,陆离做错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做错,甚至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而她明明知道真相,却固执地把一切不幸的结果归咎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远离他、迁怒他,恨他。以此平息心中的怒火,安抚自己被仇恨淹没的内心。
看着学生细微颤抖发红的指尖,贺教授有一瞬犹豫。
其实情况没有他说得那么糟糕,父子割裂再怎么严重,陆离始终是陆家独一无二的孩子,他从小熊到大,比起十三岁那年惹的祸,也不差那么一回,陆离他爸都应该习惯了。
始终还是疼爱孙子的私心占了上风,老人选择把真相埋在肚子里。不这么说,又怎么能将进展往下推呢?
可怜他一把年纪,还为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操碎了心。
贺教授抿了口咖啡,看向远处,似是陷入回忆中。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年代,爱恨没有这么复杂,家里刚准备替我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