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晚间,忽有英布部将冯昌,私率所部,前来归降汉帝。汉兵不知是计,未敢阻拦,奔报汉帝。汉帝听了,急道:“本将恐防有来诈,不得使他逼近营门。”岂知汉帝话犹未完,陡听来军一连几声信炮,即见冯昌首先一马杀进营来,霎时敌兵漫山遍野地围了拢来。汉兵一时未防,所扎营寨,早为敌人冲破。汉帝见事不妙,跃上那匹御骑,急向后营逃走。甫出后门,不知何处飞来一箭,竟中前胸。幸亏披有铁甲,未伤内腑,但已痛不可忍。汉帝暗想道:“我或因痛而遁,我军无主,必然全溃。我的性命仍在未定之天,只有死里求生,或能转败为胜,也未可知,即使再败,我也甘心。”汉帝想罢,赶忙忍痛,奔至一处高阜之上,大呼道:“诸将听着,朕虽中箭,不肯罢休;汝众若有君臣之义,快快随朕杀入敌阵,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今夜乃是朕与汝众的生死关头。”诸将见汉帝已经受创,还要亲自杀入敌阵,为人臣的,自应为主效力。于是争先恐后的,一齐转身杀入敌阵。大家杀了一条血路,又换一条血路。人人拼死,个个忘身,真是以一当百,竟把敌阵中人,杀得七零八落,锐气全消,弄得打胜仗的反成了败仗。军心一散,便像湖涌般的溃了起来。
此时英布,虽是主帅,哪里还禁止得住,自己要保性命,只得领了残军,带战带退,一路路地败了下去。汉帝乘胜追赶,直逼淮水。英布不敢退守淮南,便向江南窜逃,中途忽遇长沙王吴臣遣来助战的将士,见他如此狼狈,便劝他还是暂避长沙,再作计议。
吴臣即吴芮之子。吴芮病殁,由子吴臣嗣位。吴臣虽与英布为郎舅至亲,见其胆敢造反,因惧罪反三族之例,早已有心思害英布,以明自己并无助逆行为,一时急切不得下手。正在那儿想法之际,一日接到英布书信,邀共派兵相助,吴臣便趁此机会,面子上发兵遣将,算来助布,其实暗中早有布置。
英布哪里防到,一见来将劝他逃往长沙,以为是至亲好意,绝不有疑,赶忙改了路程,直投吴臣。谁知行至鄱阳,宿在驿宿,夜间安睡,正在好梦蘧蘧的时候,壁间突出刀斧手数十人。不费吹灰之力,这位已叛的淮南王英布,早已一命呜呼,却与韩信、彭越一班人,在阴曹相对诉苦去了。壁间的刀斧手,自然不是别人所派,阅者也该知道是那位大义灭亲的吴臣所为的了。吴臣既杀英布,持了他的首级,亲自去见汉帝报功。汉帝面奖几句之后,又从吴臣口中知道那个假借诈降为名,乘机冲破汉营的英布部将冯昌,乃是奉着谋士袁昶的密计而来的。袁昶那时与英布所咬的耳朵,自然就是这个计策了。
汉帝平了英布,知道天下英雄,已无其敌,心中岂有还不坦然之理。那时因近故乡,索性顺道来至沛县访谒故老。这明是汉帝衣锦还乡的举动。沛县官吏,冷不防地急见圣驾光临,无不吓得屁滚尿流,设备行帐,支应伙食,忙个不了。无如沛县城池不大,汉帝人马又多,弄得满坑满谷,毫无隙地。哪知汉帝是日所带随身亲兵,比较他的队伍,不过十成中只带了二三成来了罢。等得汉帝驾至城内,所有官绅,沿途跪接,异常恭敬。汉帝因是故乡官吏,倒也客气三分,接见父老,更是和颜悦色;及见香花敷道,灯彩盈街,心里虽然万分得意,脸上却不肯现出骄矜之色。进得行宫,自己坐下御座,复将从前认识的那班父老子弟,一一召入,概免跪拜,温语相加,愁令两旁坐下。县中官吏,早备筵宴,一时摆上。汉帝又命他们同饮,同时选得儿童二百二十人,使之皆著彩衣,歌舞值酒。这班儿童,满口乡音,都是呀呀的闹了一阵。汉帝大乐特乐,此时已有酒意,遂命左右取筑至前,亲自击节,信口作乐道:5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帝歌罢,大家莫不凑趣,于是又争着恭维一番。汉帝当场复命那班儿童,学习他所唱的歌句,儿童倒也伶俐,一学即会,唱得仰扬入耳,更把汉帝乐得手舞足蹈,居然忘了天子尊严,下座自舞。他虽随便而舞,可怜累得那班父老,竟把各个的喉咙喝彩喝哑。汉帝忽然回忆当年的苦况,不禁流下几点老泪,众人见了,自然大为惊慌,忙去恭问原因。汉帝喟然道:“我今日虽已贵为天子,回想当年,几无啖饭之处。”说着,即命左右持千金分赠王媪、武妇,为了当年留餐寄宿之情。其时两妇已殁,由其子孙拜领去讫。汉帝又对众人说道:“朕起兵此邑,得有天下,为人不可忘本,应将此邑赋役,永远豁免。”大家听了,群又伏地拜谢。汉帝尚未尽兴,直吃到午夜方散。
次日,汉帝复召各家妇女,无论老幼,均来与宴。那班妇女,不知礼节,弄得个个局促不安。汉帝又命免礼,放心痛饮,这一场筵席,更闹出百般笑话。汉帝视以为乐,并不计较。一连十余日,方始辞别父老,启行返都。父老又请道:“沛县已蒙豁免赋役,丰乡未沐殊恩。”汉帝道:“非朕不肯,实恨雍齿叛我,今看父老之面,一视同仁可也。”父老等送走御驾之后,便在沛中建造一台,名曰“歌风”。正是:为人在世原如梦,作帝还乡应筑台。
不知汉帝何时到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