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衢。
当然他大可以指出无目鬼行事诡异不怀好心,天衢腹中即便真的有他生前骨珠化成的“骨肉”,想来最后成形的也不是什么善物。
一瞬之间季雪庭心中已转过千思百念,可现实中对上身侧那痴痴呆呆,半疯半傻的白发仙君,那些劝慰之语,却卡在喉咙之中,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即便早就知道天衢仙君是个疯的,季雪庭也从来没见到疯成这样的天衢仙君——若说他神志不清,他说话时却依旧十分有条理,并未有半点颠三倒四;可若说他正常,季雪庭也没见过哪位男仙在知道自己腹中多了一团血肉之后还能这般欣喜异常,一点儿犹豫都无就接受了这件事,甚至在跟人说话时,眼底还能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娇羞与渴求。
季雪庭看得分明,如今的天衢仙君乃是真情实感地把他腹中那团诡异之物当成了他们两人的骨血,不仅如此,他仿佛还将自己的未来和满腔的期盼,都放在了那个根本还没有影的所谓“孩子”身上。
行走人间三千年,季雪庭见多了类似的蠢笨妇人,自己过得苦闷无望,便将所有念想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仿佛只要有了个孩子便能牵住家中不负责任的男人。
仿佛有了一个孩子,这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便可迎刃而解。
季雪庭很清楚,对上这种人,便是有圣人在世同他讲道理,也不过是对牛弹琴。更何况天衢仙君此人……原本就因为神魂有恙,病入膏肓,早已不听人言。
这般与天衢对视了半晌,季雪庭面色不变,胸口却愈发憋闷。
可事到如今,说明白是不成的,完全顺着对方更是后患无穷,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敷衍过去。
一边这样想着,季雪庭一边微微偏头避开了天衢仙君的目光,口中轻声道:“天衢仙君与鲁仙友都是不知不觉中着了无目鬼的道,这才导致腹中生了……异物。”他有些艰难地措辞,“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手段如此蹊跷诡秘的妖物,这无目鬼显然非同寻常。而仙君还有鲁仙友,如今腹中异状,自然也需要从长计议。对了,那绿云娘娘庙被人烧了的事情也是疑点重重……这样吧,我们不如先禀告天庭,看上头有何说法。至于你腹中之物是去是留,还需细细探查清楚之后再说。”
季雪庭尽量把话说得隐晦婉约,以免刺激到面前之人。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同样一段话落在天衢耳中,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天衢按着自己腹部,一想到季雪庭的骸骨如今就在他的腹中,并且正借着他的身体生出血肉,他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欣鼓舞。
而如今听到季雪庭的话语,这种欢欣愈发叫他心中甜蜜:他的阿雪字里行间,一直都还记挂着他腹中这团血肉,阿雪的语气也好温柔,完全没有像对待鲁仁那般冷酷,开口便说要取出胎虫,反而跟他说,要细细探查清楚。
也许阿雪对他,真的还有几分在乎、几分怜惜罢?
【他只是觉得麻烦,不想说得太清楚了叫你发疯而已。】
【你腹中之物虽无邪气,却也是经由妖魔手段植入体内的,就这样的东西,你竟然还觉得会生出你与阿雪的“孩子”?】
【晏慈,你究竟是真疯了,还是在借着此事装疯卖傻?】
【以男仙之躯怀有身孕,现在的你在阿雪面前恐怕不仅仅是个疯子,还变成了个怪物吧?】
…………
神魂之中,神情各异的心魔们轻声低语,各自耻笑出声。
可天衢,或者说,“晏慈”,却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高兴着。
季雪庭在一旁观其神色,面上不显,心中却连连叹气。
他不敢停留在原地与天衢继续那些叫人无言以对的对话,借着正事为先的由头,直接带着鲁仁与天衢一同回到了他们出发的那座村落。
不过一夜工夫,原本人声鼎沸,生活平静富足的小村,早已人去楼空。
高高的吊脚楼之上倒是还悬挂着神幡与红线,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物,被风吹了一夜之后许多注生娃娃早已脱落,各自散落在地上。
走在村中小道之中,四下里一片寂静荒凉,愈发显得阴森古怪。
然而看此情景,无论是季雪庭还是天衢都很平静。毕竟,早在到来之前,他们其实心中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景。
季雪庭甚至还有闲心沿着村中小路将那些吊脚楼一座一座查看了一遍,发现那些吊脚楼里空空荡荡,不过是个空架子,其中一件常人居住用的家具什物都没有。
这里根本就是一座荒村。
季雪庭猜测,也许只有在月圆之夜,有无辜的误入者通过九华真人布下的传送阵来到这个村落的时候,这座村子才会如同昨夜那般“活”过来吧。
而且就跟在娘娘庙里一样,整座荒村里到了此时,也没有任何蹊跷之处。
它看上去是如此地正常,仿佛之前季雪庭他们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梦……
季雪庭不由想到了他们最开始见到陈氏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所有仙家法诀落在陈氏身上都没有任何作用。
想来无目鬼之所以这般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