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老话, 描述种地为生的农民,生活状态是地里刨食。
这一个“刨”字,没有下地干活体验的人, 也只将其一扫而过,像抹去桌面的薄灰一般清淡。
但明霞深陷其中, 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刨”字,可将靠天靠地吃饭人的艰难心酸, 刻画地淋漓尽致。像一只养家糊口的田鼠, 拼了老命在薄田里扣扣索索,只希望能多养活家里嗷嗷待哺的老人幼子。
缺乏机器辅助的年代, 收割季节的活计,沉重地能让村子里最壮实的汉子弯下背脊。“稚手破新茧,衰肩沉夕阳”, 如果说平原地区的谷物收割是困难级别,那在铁屋村这样的山区地带,夏秋两季收获期的劳动, 就是地狱级别。
一颗一颗挂满了金色穗条的稻谷, 在炎炎烈日下弯着腰, 镰刀一下一下的挥动, 一摞一摞稻谷垒在狭窄的梯田旁边。
山地种植粮食最麻烦的, 最耗费人力的地方,就是运输。梯田旁的小路, 连最原始的手推车都不方便通过, 只能依靠纯人工背运。身强体壮的, 用扁担头尾挑着,像明霞这样瘦小劲少的,只能拿大竹筐背着, 总而言之,有多少力气,赚多少工分。
抬头就是蔚蓝的,没有丝毫云朵的天空,阳光火辣辣直射着地面,但村子里大部分人不畏惧炽热的光线,反而心中暗暗祈祷,这样的好天气多保留几日,让村里人把山上的粮食都收割晾干。
能风调雨顺地收获这一季的粮食,再热的太阳也变得可爱起来。
即便明霞已经事前做了大量的物质准备和心理准备,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劳动适应,可是面临夏收强大而超负荷的劳动量时,她也感到极度不堪重负。
夏收的几天,明霞几乎是天还没亮就带上干粮,摸黑走下山,天色微亮,正好集合开始上山干活。铁屋村几乎所有的田地都是散落在山林间的“巴掌田”,明霞和其他负责搬运稻谷的人,就顺着一层一层的田地,宛如蚂蚁搬粮,将堆在地头的稻谷运到山下。
第一天,明霞做完活,拖着脚步走回家的路上,差点一个跟头从山道上滚下去。
从虚拟网络购物平台里的统计数据来看,这是她有史以来工作强度最大的一天。在统计数据中,她整整工作了十三个半小时。
虚拟网络购物平台的统计系统里,也破天荒地给她计入了3倍普通劳动的工分。
看着系统数据里一天涨了不少的劳动值,明霞甚至没来得及想用这些钱买点什么,朝几个孩子摆了摆手,连湿透了好几遍的衣服也没脱,直接躺在竹床上闭眼沉睡过去。
月光下,沉睡的明霞并不知道,她躺下没多久,她房间的竹编门“咿呀”一声被推开,大花手里拿着两块形状不太规则的棉布,轻手轻脚地走近她。
这布料是明霞裁剪衣服剩下的零头,一部分用来做了鞋面,还有几块稍微缝合,可以直接用来当毛巾使用。从虚拟购物平台称斤买来的布料虽然很便宜,但在如今的物质条件下,就连一根不到一厘米宽的碎布,一条不起眼的线头,明霞也没有浪费,而是收集在一起,等多了可以填一个枕头或者坐垫。
拧干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拭擦过明霞的额头,鼻尖,脖颈。冰冷的山泉水浸透的棉布,带走明霞在酷热天气下暴晒一日后滚烫发红的皮肤。
很快,两块并不算大的棉布凉气被明霞的身体皮肤吸走。大花站起来,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屋外,一双小手接过这两块棉布,一小会儿的功夫,又将它们重新递了进来。
二花压低声音,轻轻地对姐姐说道:“阿姐,要不要给娘喂点东西?”
大花摇了摇头,也悄声回答道:“今天完全睡沉了,喂不下,我看了干粮袋子,娘在路上吃过了,明天让娘多带点干粮去。娘晒了一天,手臂和脸上都烫,我再给她擦擦。”
“我们力气再大一点就好了,好歹能给娘换个衣服。”二花握了握小拳头,薄薄的月光打在她脸上,不太甘心地说道。
时间永远公平,无论是苦难还是幸福,每一秒钟,每一分钟,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在铁屋村的第一个夏天,明霞第一次体验了地里刨食的残忍,像一只弱小的蚂蚁,一步一步熬了过了。
等她坐在村大队前的广场上,等待分新粮的时候,其实她也没有缓过劲来,大脑里一片空白,恍如隔世,竟回想不起夏收这几天的生活碎片。
这种身心被压榨到了极致的体验,真可以用噩梦时光来形容。
恍恍惚惚中,明霞想起按照铁屋村的种植规律,想喘一口气很难,夏收之后,马上就要秋播,然后四个月之后,继续又要秋收。
明霞看着铁屋村每家每户从明发云手中拿到今年的口粮,笑逐颜开,喜悦溢于言表,她内心却感觉不到他们这种纯粹的欢喜和快乐。她似乎游离在他们之外,始终无法与他们的喜怒共鸣。
似乎坐在这里回想,曾经让她心烦气躁,恨不得抡起手边成套专业书,砸破脑袋的甲方爸爸们,都显得无比可爱。
她能撑住,在此地奋力拼搏,熬过这些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时光,但并不意味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