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与明小丫的记忆融合,明霞似乎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
拗口的方言,改变了唇舌的发音习惯。
缺乏营养,让体魄虚弱,呼吸难平。
骨节分明,皮肤粗糙干裂,老茧厚实的手掌,自己抬手轻拍咳喘的胸口,都会把皮肤刮得生疼。
一切的一切,都与曾经的她格外不同。
唯有隐藏在大脑深处不为人知的记忆,告诉自己,她还是那个生活在现代都市,独立自信,不委屈不将就,热爱生活的明霞。
伴随着吱呀推门声走进房间的人,并不是明霞认为的大女儿游小花,而是一个体型矮小的中年妇人。
“大花她娘,身体可还好点?”依然是一口当地乡村的方言。
因为适应了房间的光线,明霞的视线不像刚刚睁开眼睛时那样,两眼一抹黑,借着屋外的薄光,明霞从明小丫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位中年妇人的身份。
她的婆家与明小丫前婆家是同姓一族,不过家境稍好,生育了三儿一女,按照铁锤村的习惯,嫁到夫家的女子,代表自身的姓名几乎没有人会提及,取而代之的是她为妻为母的身份,所以,明小丫平日都唤她“铁头他娘”。
她的大儿子铁头,刚刚十六岁,已经成婚,儿媳妇正怀着,算一算年龄,她比明小丫大约大了一轮。
说起来,明小丫与她非亲非故,与她仅有的交情,也就是每天在溪水边锤洗衣服的时候,互相搭把手,多说几句话。
明霞刚想回答,胸腔又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咳得她面色涨红,几乎呼吸不上气来。
“哎呀,真是作孽!”中年妇人将手里的手提竹筐放在一旁,寻摸着附近,看起来应该是想找水,却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别说喝水,就连睡觉的床,摇摇欲坠。
明霞也不指望她能从屋子里弄来水了。
她平日里看过一些中医推拿的穴位,双手紧握成拳头,用食指的关节骨头,力量适中地按压胸口正中线上的膻中穴。
按压膻中穴,对治疗胸闷,咳嗽,气喘都有疗效。
其实咳嗽的话,用分推肩胛骨和按压肺俞穴的手法见效更快。
不过,这两种手法的推拿位置都在背后,她自己无法完成,也不愿意随意开口,令人生疑。
至少,明小丫作为一个养在婆家,终日干农活的倒霉媳妇,是没有这种中医知识的。
膻中穴按压时,疼得厉害。
所谓“痛者不通”,也就是这个意思。
总算一波剧烈的咳嗽过去,明霞虽然气色很差,但好歹气息稍微平静。
铁头他娘见她这幅模样,只以为她是气不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从旁边搬了一个缺了盖子的烂木头箱子,倒过来,坐下说道:“大花他娘,你这一人拖着三个娃,也没个劳力撑着,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明霞沉着脸,没有应答,继续推揉膻中穴。
这位大婶穿着靛蓝色的粗布衣裤,肩膀和袖口上,还有明显的同色补丁。
按照明小丫的记忆,现在已经是过了端午,农历五月,新历六月左右,接近初夏。
这位好心的妇女大约是刚刚干完农活,走近时一身的汗味,浓郁扑鼻袭来。
明霞只能闭嘴屏息,保持克制。
虽然接收了明小丫的身体,但要让她此时与面前这位明小丫的老交情相谈甚欢,可是绝对做不到。
这不是矫情。
实在是现代的生活环境,让明霞的嗅觉一时适应不了。
她闭口不言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大婶声音却是滔滔不绝进入她的耳朵。
“我听村口李老头家的婆子说,那寡妇家里的姐妹,能生得很,前头的大姐,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后头的小妹,刚结婚第一年就生了对双胞胎小子。难怪游家婆子那刁钻的性子,会让她进门。”
铁头他娘口中的“游家婆子”,正是明小丫的婆婆。
明霞寻找明小丫的回忆,虽然这个姑娘从七岁开始,就住在游家,但在她的记忆里,对这位板着脸,嘴角两边挂着深深法令纹的老妇人,没有半点温情。
尖酸刻薄的嘲讽,随心所欲的谩骂,在明小丫的日常生活里,早就习以为常。
童养媳的日子过得苦,而明小丫这二十年的生活,应该属于苦中黄连,最苦最难的那一档。
铁屋村里,其他家也有抱养童养媳。
她们童年也很苦,但随着结婚圆房,生了儿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以及上一代公婆逐渐老去,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熬出来了。
而明小丫的日子,却是一碗不断加了黄连的中药汤,越熬越苦。
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随着明小丫一次又一次怀孕,一个接着一个闺女的出生,她的家庭地位是越来越低,遭受的虐待也越来越多。
在游家人眼中,明小丫就是一桩亏了血本的生意,养了十年,却没能生下儿子传宗接代,却生了一堆的赔钱货。
那日子难过到什么程度呢?
明霞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明小丫这段记忆,满是灰暗,没有半点希望之光,能让已经习惯了童养媳苦难生活的明小丫,脑子里不断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