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难道这天下所有的案子都该由本官来审不可?”柳朝明道:“四十七桩屯田案既已立案,朝堂之中,自该有人接手。你之所言不错,变革不可一蹴而就,但连年战事,国库空虚,屯田范围一扩再扩,若不在新政施行之初根除隐患,日后必定沉疴深重。”
“症结出在锦衣卫不是陛下所派,而是大人派的!”苏晋道。
她看着柳朝明,语气渐沉渐缓:“其实我知道大人为何不向陛下请命就直接动了亲军,因为您是故意的。”
“当初大随立朝,锦衣卫虽是亲军,更像特使,非但有审案之权,更设下诏狱,凌驾百官之上,相祸累累白骨,一半死在镇抚司。”
“三年前,朱昱深登极,最?大的助力除了您与舒毓几名?臣子,就是锦衣卫与宦官两个机构。”
“古来新帝登基,必要立威,朱昱深这个皇位本就来得莫名,势必要用锦衣卫与宦官做他耳目,铲除朝野异声,正如当年晋安陛下登基后,将金吾卫的地位一提再提,甚至无视军制,暂辖都督府的道理一般,这是帝王的惯性。”
“但,您怕这样下去,锦衣卫与宦官在朝野的地位越来越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您利用屯田制,寻了个契机,让锦衣卫还听令于你的时候,派他们私查屯田案,立功的同时犯下不听天子号令的重罪。”
“而锦衣卫这一动,也引舒闻岚露出马脚,他太想让朱昱深重用宦官,自以为抓住了您的把柄,不断在屯田案中作梗,谁知反噬其身。”
“您一方面不愿舒闻岚得偿如愿,立宦官为臣,另一方面,亦不愿看到昔锦衣卫凌杀百官之景重现。”
“所以,锦衣卫与舒闻岚两败俱伤,这个结果,才?是大人最想要的是吗?”
苏晋道:“如今锦衣卫与舒闻岚的把柄已明明白白地摆在文武百官眼前,朱昱深日后就是想用他们,也要碍于此事作?罢。大人是不是早在事态伊始就算到今日了,是不是将自己的仕途与性命也赌在其中?”
“大人那日与时雨说您不会有事,其实不是不会有事,是您早已将后果看?淡。”
“只是您没想到,到末
了,朱昱深竟会保您的首辅之位,反是褫了您的御史袍。”
“您如今心中是不是百味杂陈?最?对不起的,恐怕就是老御史了吧!”
柳朝明道:“本官是否对得起老御史与你有何干系?”
他目中卷起一团飓风,似将深雾吹散,原本隐藏于深底的揶揄,伤惘与不忿全都浮了上来:“当年老御史一心求正,一心求治,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深陷诏狱,双腿坏死,郁郁而终,一生?未得其志。而江山沉疴,在朱景元治下,可有过半点缓解?”
“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而今天下大局正处破旧立新的关键,要迁都,要改制,必有人乘虚而入,而今朝中已有宦官入六部当值,若拘泥于法则,是要等?天下清明后,再埋下一枚隐患吗?宦之一字今世可治,因在位之主尚英明,岂知后世不会酿成大祸?”
“大人手段铁腕时雨佩服,但大人行事,一定要这么?破釜沉舟吗?”苏晋道,“大人此次所为,全然未给自己留后路。”
柳朝明道:“我本就没有后路。早在景元朝,我已动了锦衣卫,朱昱深亦或旁的人要拿此事问我的罪,我亦无从辩驳,既如此,何不做绝做狠,我若不破釜沉舟,岂非给舒闻岚留了可乘之机?而今这样,我,舒闻岚,锦衣卫,虽是三败俱伤,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三败俱伤那是仅就内政而言!”苏晋道,“可朝野呢,天下呢?”
“大人不是问时雨今日为何会来么?”
“因为我觉得失望,觉得可惜。”
“抛开你我这些年的恩怨,昔日夺|储的内斗不提,从景元十八年时雨入仕直至今时今日,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御史!”
“我希望屯田的案子,四十七桩也好,九十四桩也好,是由大人治下的都察院来审的,这些百姓的冤屈,是由大人为他们申的。”
“这些案子本就牵连甚广,事渉新政与官绅,我不是不信旁的臣工,但满朝之内,除了大人,又?有谁能排除万难,雷厉风行地办好?”
“我不希望大人轻易褪下这身绯袍,因为时雨当年褪下,心中满是缺憾,因为都察院已没了老御史,今时今日,大人若亦褪下,于这江山而言
,岂非也是一伤?”
柳朝明看着苏晋,目色渐渐静下来,先时的风停歇了,伤惘与不忿消弭,化作?不可名状的深默。
过了会儿,他移开目光:“苏时雨,我只是一人,一人之力,怎可改江山?”
“你说得对,我行事是失之偏颇,当年与你分道扬镳,这些年也曾自问过对错,自问过是否刚愎自用,是否矫枉过正,是否不辨朱紫。但一路走来,是非黑白早已分不清,可能我当初真地骗了你,甚至连自己也骗了,早年承老御史之志,一心想要做好御史,但看?他坏死的双腿,临终的悔恨,心里其实不愿按照重蹈他原先刚直不阿,却无能为力的旧路。”
“可能于我而言,铁腕,柔仁,狠绝,伪善,手段罢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