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藏书阁。
难得前朝无事, 自凌昭登基以来,第一次在这里停留了将近两个时辰。
平时,他较少踏足此地, 就算百忙中抽空来一趟,也不过取些急用的书本典籍,很快就离开了。
然而此刻,紫檀木小长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卷,他粗略翻了一遍,就搁在一旁。
王充在旁边看见了, 本着为皇帝分忧解难的心, 劝道:“皇上,您要找什么,让奴才们去就好, 何必亲自动手呢?”
凌昭眼睛都没抬一下:“等会自有人来整理。”
又过了一会,他仿佛满意了,从梯子上下来, 吩咐两旁:“叫秦衍之过来。”
秦衍之刚走进来,看见桌子和地上散落的书卷, 愣了愣,又见皇帝正端着一盏茶,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更觉奇怪。
他跪下行礼, 道:“参见皇上。”
凌昭抬手, 示意他起来,目光仍锁在那张皱的不成样子、破破烂烂的纸上,那是江晚晴写的可笑又可恨的绝笔信,其中几个字用朱砂红笔圈了起来。
“旧情难忘”。
原本心中一阵烦躁,看着这几个字,反倒平静了下来。
秦衍之一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掩住一声咳嗽:“昨夜微臣去过张先生府邸,皇上交代的事情……问过了。”
凌昭侧眸:“说下去。”
秦衍之颇有几分为难:“这……张先生还是那句话,您要立后,为时尚早,宛儿姑娘名义上是您的义妹,不太好办。况且,离先帝下葬不过月余,至少等上半年一年的,再谈立后之事,比较妥当。”
凌昭眉目不动,平淡道:“半年后又如何?”
秦衍之心里发毛,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硬着头皮回答:“张先生他们几位商量过了。半年后,若皇上心意不改,那么最简单也是最周全的方式,就是一步步来——这里是详细的计划,请皇上过目。”
凌昭拧眉:“你读。”
秦衍之额头上冒出冷汗,心里实在不情愿,可又不能抗命,只得忍着极度的尴尬,照着纸上读出来:“皇上若能顺利过太后那一关,可将宛儿姑娘太后义女的身份废除,降为普通宫女,接着侍寝第一次,封为美人,侍寝三月,以侍奉天子有功的名义,升为嫔,怀上龙子后封为妃,生下龙子后封为贵妃,等小皇子长大,母凭子贵,皇上立他为太子之时,顺道给他母亲以皇后之位,也在情理之中——”
话没说完,凌昭一掌拍在长桌上:“荒谬!”
秦衍之也觉得荒谬,默默收起这份计划书,藏进袖子里。
凌昭气笑了:“拖延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他低下目光,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唇边一抹冰冷的笑,带着三分苦涩,七分自嘲:“朕如今还没怎么,她就三贞九烈,随时准备殉葬。这话当真传进她耳里,岂不是立刻就要悬梁自尽?”
秦衍之道:“皇上息怒。立后毕竟不是小事,张先生说了,明天他进宫,亲自向您解释其中的曲折道理。”
他瞥了眼皇帝的神色,犹豫道:“皇上,恕微臣直言,江姑娘……未必愿意。”
这句话说出口前,他已经想好了后果,想到凌昭也许会动怒,也许会斥责他放肆……然而,没有。
凌昭十分平静:“朕知道。”
他越是这样,秦衍之越是不安:“皇上?”
凌昭道:“立后的事先放一放——”他看向紫檀桌上的书卷,语气淡淡:“最近朝中无大事,明早张远过来,你和他一道翻阅,之后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秦衍之一头雾水。
不,他心里真没数啊。
凌昭已经站了起来:“朕还有事,这里交给你们。”
秦衍之转身,脱口道:“皇上!”凌昭看了他一眼,他一时语塞,停顿了下才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凌昭挑眉:“衍之,这句话,你最近说的太多。”
秦衍之苦笑:“微臣不敢擅自揣摩圣心,唯恐出错。”
凌昭嗤了声,分明不信,但也没继续为难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衍之心思飞转,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找到先帝行为不检,德行有失之处,或者杜撰一些龌龊事迹,在江姑娘面前强调几遍?”
凌昭冷笑:“他下作,朕也要学他么?”
他见秦衍之迷惑不解,指了指紫檀木长桌上的书卷,道:“朕起了头,你们看了就知。”
秦衍之等他走了,拿起一本扫了几眼,头上的冷汗变成三条黑线。
次日一早,张远奉命到藏书阁外等候,小太监领他进去,他环视四周,不见皇帝的身影,只有秦衍之立在一边。
互相见过礼,张远客气道:“秦大人,你也在等皇上?”
秦衍之沉默片刻,挥手叫两边的太监下去,道:“不,我等张先生您。”
张远一向头脑灵敏,很快反应过来:“是……皇上的意思?”
秦衍之点头,将一卷旧书递给张远,叹道:“您看一眼。”
张远神色凝重起来,第一遍看完,只觉得好笑,第二遍看完,又觉得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