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昏迷后, 分明没染上风寒,也没发热, 身上却一阵一阵的出冷汗, 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先是在现代的医院,医生通知父母,她这辈子永远醒不来了,请他们节哀顺变, 妈妈痛哭失声, 爸爸忍住悲伤,不住地安慰她。
然后换成了家里,表姐走进她房间,帮她整理遗物, 将她细心贴在墙上的明星海报,全粗暴地撕了下来, 又搜刮出她珍藏的签名杂志、周边,还有化妆台上用了小半的各色口红,一股脑地塞进纸盒, 丢了出去。
一辆垃圾车来了又走,轮胎扬起呛人的灰尘漫天飞舞, 带着她遥远的少女时代最美好的梦,渐行渐远。
即使是在梦中,江晚晴都能听见内心的挣扎和嘶吼:“不——!我还会杀回来的, 我绝不轻易认输!”
场景一换, 死气沉沉的阴间鬼府。
那个曾出现在梦境中的小鬼差坐在桌案后, 手里拿着一本生死簿一样的东西,笑眯眯地看着她:“江姑娘,你瞧,原作剧情不幸魔改,你已经不能作为‘江晚晴’一死了之,只能想办法让凌昭赐死你,可一时半会儿的,他断然舍不得……既然改变不了现状,不如留在古代算了。”
江晚晴坚决摇头:“我拒绝。”
小鬼差打趣:“是凌昭不够帅?还是对你不够好?”
江晚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车祸前我十七岁,少女情怀还未绽放,就已经胎死腹中,在这里待了好些年,比起男人,我更喜欢实际点的东西,比如空调冷饮网络完善的医疗条件和卫生巾。”
她见他脸色讪讪的,便向他走过去,语气平静而理智:“还有。我刚穿过来没多久,福娃那么大点的时候,有次同我娘一起出去,路上碰到个抓住我衣角、向我求救的七岁小姑娘。”
“她爹是个赌鬼,把她卖给了富人家,签了卖身契的,那家的家丁还在后头追赶她,捉住她之后,直接用鞭子死命抽她,一鞭子就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她一边哭一边尖叫,怎么躲都躲不开。”
“我娘捂住我的眼睛,叫我别看那些脏眼的东西,听他们粗鄙的话。”
小鬼差问道:“后来你救下那女孩了吗?”
江晚晴笑了一笑:“救了。其实没什么用,救的了一个,难道还能救天底下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人?我和这地方三观不太合——这里所有人都跟我说,人命有贵贱,有的人命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
她垂眸,唇角的笑意淡去:“这话就算放在现代,也有人认同,更何况是这个时代。可我自小接受的教育,却是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拥有生命不被剥夺、不被残害的权利,更应该互相尊重。我知道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接受、理解、适应,却不想被同化……一旦被同化,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小鬼差低眉不语。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于是,半梦半醒之间,江晚晴又开始二十年如一日的背诵手机号码、手机密码等至关重要的最高机密。
容定替她掖好被角,抬眸一看,她在睡梦中仍是柳眉紧锁,似是有说不出的忧愁,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江晚晴夜里总睡的不踏实,他熄了大多灯火,只留着一盏烛台,散发出昏暗而温暖的光芒。
他看了她一会儿,放下帐子,正想离开,却见她失去了血色的唇蠕动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凑近听,还是分辨不出。
容定思索片刻,点上了宁神香,这才离开。
宝儿侯在外头,着急问:“娘娘怎么样了?”
容定道:“睡下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去。”
夜深了,四周无声,宝儿有点不好意思总让他守夜,正想推辞,忽听外面闹出了点动静,紧张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长华宫?”
容定回答:“还能有谁呢。你出去,告诉皇上,就说——”他拧眉想了想,缓缓道:“——娘娘听说太子平安无事,皇上和太子情同父子,十分高兴,可惜大喜大悲之下,身子吃不消,先歇下了。”
宝儿不安地绞着手指,嘟囔:“我见了他害怕呀。”
容定眉眼含笑,一手指向天际,低声说:“别怕,先帝在天上保佑你呢。”
宝儿愣了愣,心想也是,朗朗乾坤邪不胜正,她见了皇上有什么好怕的,干了亏心事的人是他,又不是自己,大不了就是个死呗,随即应了下来:“好,我这就去!”
*
长华宫殿门外,秦衍之将宝儿的话,向凌昭详细地复述一遍,便准备先行告退,连夜回王府一趟。
张远先生还在王府里等着呢。
今日王爷……不,皇上搞的这一出,就连他和张远都蒙在鼓中,只知道他下令把一名宫女的尸体和先帝葬在一处,却不知他想立福娃为太子。
立储的话一出口,别说那堆瞠目结舌的大臣,连他都呆站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凌昭难掩疲倦的声音:“衍之。”
嗓音略微沙哑,显然已经倦怠至极。
秦衍之忙转身过去:“皇上。”他叹了口气,挥手叫随侍在侧的太监走开,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