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将茶盏搁回案上,理了理袖子,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微垂下去,那一瞬间,云澄未能再捕捉到他的准确的情绪。
她到底还是年纪小,没那么沉得住气,忍了又忍,便还是转身凑过来,皱着眉头道:“边境和军方的事,一个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动摇国本,这您也由着她?”
皇帝重新抬起视线,面上仍是慈爱透着宠溺的笑容。
他抬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却是含笑反问:“怎的,澄儿对你母后没信心?”
云澄被他堵得,莫名觉得胸中有了一刻的窒闷。
她表情垮了几分下来,不说话。
皇帝见状,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哄道:“这么多年了,你母后也不容易,那是她的心结,总得叫她做些什么才能彻底释怀吧?”
她说这话时,语重心长到近乎是带了几分无底线的卑微的。
云澄看着他鬓角染白的发丝,心里却生出几分酸楚来。
她仿佛赌气似的愤愤道:“依我看父皇您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应该直接就被叉出去砍了。
谁敢说皇帝坐这个皇位不合适的?
可是他父女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皇帝却是嗓音低哑的朗朗笑出了声来。
他佯怒的瞪了女儿一眼:“胡说!朕可喜欢当这个皇帝了,朕的手里若是没有这个皇位,拿什么资本纵着你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
云澄看的出来,他这笑容是发自内心,十分享受并愉悦的。
可同时,她也看清了自己父皇眼角堆叠起来的那些皱纹。
她不想承认那么宠爱的她的父亲,真的已经这般苍老了……
眼眶有些酸胀。
她却不想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就仍是满脸娇嗔的也回瞪回去,反唇相讥:“您稀罕这个皇位才不是为了方便儿臣,您就是以公谋私,给母后撑腰的!”
皇帝闻言,再度失笑。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拿手指戳了女儿额头一下:“没大没小的,你还要跟你母后吃味儿不成?她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朕自该是与她一条心的。至于你……早些找个靠谱的驸马给你撑腰去吧,还能指望朕管你一辈子不成?”
云澄撇撇嘴,不再说话。
皇帝还是很有技巧的没敢当面提祁文晏的事。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这小丫头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不给她点破,顺其自然没准还能拼拼运气,这要是泄露了他在暗中操纵推动她和祁文晏去接触……
毫无疑问的,这丫头立刻就能翻脸,还得直接迁怒到祁文晏身上,那就真的完全没戏了。
所以,皇帝就只摆出一副老父亲良苦用心的嘴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最近不是调进城里当值了吗?就住在城里吧,顾瞻和湛儿都不在,偶尔也进宫陪陪你母后。”
世人皆知,帝后之间琴瑟和鸣,夫妻关系极好,可事实上——
寻常在后宫,皇帝也不经常往凤鸣宫去。
他们两个平时更多的是各司其职,各自做好了在世人面前的门面和表率。
倒不是皇帝为了避讳朝臣风向或者后宫其他嫔妃的态度,这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
云澄看他这样,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沉闷着在心里跟自己较劲片刻,这才应了声:“知道了。”
这边秦颂祁欢的车驾一路缄默的前行,一直到长宁侯府附近……
祁欢估摸着行程,在自家隔壁那条街上叫停了马车。
她拎着裙角自车上下来,仰头看向犹且坐在马背上的秦颂:“我家里的气氛一直以来也都不是太好,未免节外生枝,我还是不请小侯爷进府去坐了,就在这里咱们就近找个地方聊聊吧,我也不能耽误太久。”
这个时辰,天色已暮。
街尾那边有橙色的霞光铺开,光线照射在她侧颜之上,甚至叫她的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秦颂高居马上,静默的望了她片刻。
最后——
果然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翻身下了马。
好巧不巧,前面再走两步就是上回他和顾瞻一起去过的那个茶楼。
祁欢那边还在吩咐老井他们:“我与秦小侯爷单独谈点事情,你们先回吧。”
说着,又单独看向云兮:“母亲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在这边街上买点东西,马上就回。”
“嗷。”云兮向来听话,立刻答应一声。
卫风却显然对秦颂大为防备,默不吭声的径直陪着留下了。
卫风虽然后来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一般都是在暗处盯着长宁侯府,可顾瞻刚回京那阵他几乎都是形影不离跟着的。
秦颂本来看他第一眼只觉得眼熟,后来走了这一路也想起来他其实是顾瞻的近卫。
知道祁欢与他连身边的人都开始共享了……
说实话,秦颂心里就更是觉得窒闷。
他唇角扯着个讥讽的弧度,睨着卫风,不说话也不动。
祁欢只当视而不见:“小侯爷挑个地方吧,您总不会是想和我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