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赶出来,求情。
常胜道:“妈,让开点,别碰着您。”
老太太颤巍巍:“多大事,不值得这样,起来起来,起来说。”
家丽不动。常胜把搓板踢到她跟前,“跪好了。”家丽照办。
“对着祖宗牌位,”常胜训女,“这叫面!壁!思!过!”
“我没错。”家丽铿锵。常胜还要打。美心拦腰抱住他。老太太道:“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常胜道:“你问问她,大老汤家的儿子是不是她弄进酱油缸的?”
不待人问,家丽就抢先回答:“是我,但我没错!”
常胜怒不可遏。老太太让家丽别在说话。就这么跪着。到睡觉了。谁劝都不行。何常胜铁了心是使用家法。美心说什么家法不家法,小门小户,哪那么多规矩。何常胜一吼,你懂什么!妇道人家!美心立刻闭嘴不言。老太太不得不尊重儿子,可又心疼孙女。捱了一会,等常胜、美心都睡着了,才起来叫家丽进屋睡。
家丽不动,就那么跪着。执拗地。对着祖宗牌位。
“跪一夜路都不能走了!”老太太着急。
家丽还是不动。老太太只好拿一块自缝的厚垫子。好劝歹劝,硬塞到磕基头(土语:膝盖)底下,小声嘀咕,“比驴都倔!”
一夜,困了就歪在地上睡,天明,继续跪好。
美心最早起来,给家文把屎把尿洗尿布,见家丽还跪着,她怨她死心眼,“怎么还在这呀,跪残了你自己受苦!”
家丽铁了心把牢底坐穿。
常胜起来了。见她还在,也有些意外。
“跪给谁看!”他怒。
“跪是跪了,我向列祖列宗保证,我没错。”家丽依旧一根筋。
“这死丫头!”常胜莫不过面子。老太太连忙冲和,“去,跟你爸去北菜市看看,日子难过也还要过。”说着去拉家丽,这下起来了,常胜已经准备好出门,跪久了,家丽站不稳,美心和老太太又帮她揉了一会腿,父女俩这才走出院子。
家丽走得很慢,挎着藤条菜篮子。常胜下了坝子,到淮河边上,对面是淮北,这边叫“大河北(音:bo,第二声)”,还是乡村。
父女俩不声不响站着,对着滔滔河水。
“以后把你嫁到大河北去吧。”
“不去。”家丽斩钉截铁,“我哪都不去,就在家。”
“在家干吗,不听话总惹事,撒谎犯错误。”
“没有错。”家丽还死咬着。
“你撒了谎,打了人,把人家泡在缸里头差点淹死,还不叫错?”常胜不是不讲理。家丽立即大声,一口气道:“是汤婆子欺负我妈大老汤欺负你我才打汤为民的!我不能让我们家人受欺负!”
一瞬间,何常胜像被闪电击中了般,大脑空白,耳朵里轰轰作响,不受欺负,从江苏来到安徽,他这个何家的拓荒者最在意的就是何氏一门不被人欺负。那是他努力的目标。堂堂正正还不够,还要风风光光硬气活着。家丽不是顽皮淘气,归根到底是维护这个家!心窝子热乎。
何常胜嘿嘿笑了,他一把将女儿家丽搂在怀里,道:“那也不能欺负人,不能动手。”声调慈祥了许多。
“汤为民不是好人!”
“那也不能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女孩子,更不能动了。”
“我不服!”
“你不服你就应该比他更优秀,为新中国做更多贡献,这样就是为我们老何家争光。”常胜循循善诱。爸爸的拥抱,让家丽胸口那股气也疏散了。到底是一家人。父女俩沿着河岸往北菜市去。那是全市最繁华的菜场。旁边也有国营的杂货店。为补偿女儿,常胜要给家丽扯二尺红头绳,白毛女都有,风靡全国。可家丽不要。她宁愿要一顶绿军帽,带红星那种。她有一颗革命的心。
回家路上,家丽问:“爸,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男孩?”
“男孩是会留在家里的。”常胜说。
“女孩也可以。”
“女孩是要嫁人的。”常胜柔和许多。
“可以不嫁人。”
常胜没再答。家丽说的,都是孩子的天真话。
“有男孩子,家里才能不被人欺负。”常胜用更通俗的话。
“有我在,也没人欺负。”家丽信誓旦旦。
常胜微笑着。他知道跟家丽说不通,他要的,是这一门一姓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