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大地铺了羊绒。朔风呼号,耳畔无边凄厉。
一场凉梦做了良久。
梦里是生离死别,醒来是望眼欲穿。
抽泣,脸廓湿湿痒痒,冰冰冷冷。
夜无眠睁眼之时,满脑子都是杜圣的那句诗,“布衾多年冷似铁”。
他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擦着哭后余韵的泪眼,视线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又时不时模糊,终至完全能够明眼视物。
地上掉落了一些血污的粗布,硬硬的,干干的。
冬天,并不待见流动的液体,试图把一切都变得文静。夜无眠拾起一块布,闻了闻,不活跃的气味还是告诉着他,是自己的血腥。
反手摸了一把后背,有纱布缠了几圈,系到胸前;左腿上也有敷治痕迹。似乎是有人替他把伤口包扎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问起来:“我,我还活着,有人救了我?”
活着,搭救……
迟钝的思维,终于有了意识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从楚长躬那一招苍凉悲悯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引动天地异象,化出粗重剑气,势不可挡来碾压于他,到岳不欺仿若天边孤鸿一点,飞近了把他救走。一幕幕……
他好像又回到了儿时,在河南老家的戏台之下,看着家乡宗族的社戏。
不同的是,儿时看的是世间他人的百态,此刻,观的是自己的人生。
“如若没有意外,应当是岳不欺救了我。”
他反复去拾掇记忆的碎片,最终得出了结论。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救我!”
环视了一圈,屋子里摆设简单,桌椅板凳,都是最粗糙的,茶壶水杯,更是没有。
他现在口渴得紧,欲得一水而止渴,亦寻觅不到。
一眼看到,屋门口倒了一个人,模样陌生,衣着简单,不甚能挡住寒冷。
粗略看时,脖子上有一痕血迹,皮肉似乎往外翻着。夜无眠皱了皱眉,凑近了过去,蹲下细查,才看清脖子处的伤口甚是狰狞,喉咙和血管都割破了,流出来的血冻成了一坨坨,黑漆漆的。
直躺在门口处,屋外风雪吹来,眉毛都贴得白了。身子早就僵硬,这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恐怕死了有好几天了。
夜无眠感到诧异,自言自语道:“谁把这么一具尸体扔在我的房间里?”
一个声音突兀道:“你错了,这不是你的房间,是你占了这具尸体的房间。”
夜无眠“啊”地一声惊起,连忙站了起来,退后两步。
待看清楚来人,才略带紧张道:“岳,岳不欺!”
来人正是岳不欺,可能是刻意收敛,今日他身上,没有丁点沁髓境界的威压感。
但见他穿一身黑衣劲装,袒露出胸口古铜色的皮肤。单薄的穿着,显然不打算给冬日最基本的尊重。
背后背着的黑铁宽刃,最显眼的是刀柄,刀柄上缠着的防滑粗麻布,麻布上沾着新的旧的血污,甚至有些发白。
岳不欺的眼神坚毅而冷酷,看向夜无眠时,与看地上的尸体没有分别。只是眼睛深处,尚点着一盏固执的明灯,长夜不熄。
也只有夜无眠,才能看到他眼底的光。
岳不欺的脸型,线条刚毅,自有一种英气俊俏,令人暗地里心生好感。夜无眠有些惧他,却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退了两步之后,稳住身形,不再惊惧。
岳不欺看着地上的尸体,冷漠道:“赵六,自称是吉王府远房亲戚。攀不上吉王府的高枝,但在这方圆十来里的地方,却也是一痞,作恶多端。三天前,我把他杀了,把你安置在这里。你这一晕,就是三天。”
“那……他的尸体,你不处理一下吗?”夜无眠试探问道。
岳不欺看向了他:“我杀人从不处理尸体。”
夜无眠一时有些反胃。
三天,赵六死了三天,自己也就与他的尸体,在同一间房里,一起同住了三天。
“呕……”
可能是久昏初醒,也可能是积伤未愈,但现在既然清醒着,灵敏的嗅觉又回归了。
心理加生理的各种不适,齐齐发作,他弯下腰去,干呕了起来,吐出几滴胃酸,拉着黄丝。
直到吐得身子发抖,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嘴里全是酸苦酸苦的味道,鼻子里也浸着,混合鼻涕流了出来。
“嗤……”
他擤了擤鼻涕,也不顾许多,随手拿起一块沾着血的粗麻布,胡乱擦了,把手一抬,请求道:“容我先将这具尸体抬出去了,咱们再说话。”
岳不欺冷冷问道:“你准备在这间屋子里长住?”
夜无眠一愣,不知他这般问是何意,忙道:“并无此准备,我只恨不得早日离去,何谈长住?”
灵醒光芒一闪,这才一拍脑门,抱拳道:“既如此,可否移步,去个没有尸臭味萦绕的地方一叙?在下有许多问题,还待问你。”
岳不欺把身子一侧,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夜无眠紧紧跟着。
才出门,呼呼的寒风迎面打来,把滞留在人中两边的鼻涕,给吹得冰硬了。夜无眠有些睁不开眼,连忙使内力支了,才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