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约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须长髯美,不怒自威,有武将之风,却是文人打扮:
头戴儒生冠带,衣着秀士青衫。脚下木屐,也大有讲究,似是唐时风格,如今几无同款。
方才风疾身快,上下行头,竟没有弄乱,十分难得。看向劲装女子,道:“追儿,你还是这么莽撞,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劲装女子大感委屈,指着夜无眠道:“舅舅,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明明是他先震断了您赐下的青松剑!”
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在这之前呢,不也是你先让婵衣出手,这才逼得他反击自卫?若非如此,怎么会招致断剑之祸?”
劲装女子道:“主要是因为这小丫鬟越礼,主人未发话,他先开口,我让婵衣教训教训她,又算的了什么?”
这人叹道:“追儿啊追儿,枉你还立志要当一名女将军!终日里舞枪弄棒,自以为模仿到位,却始终未得其神,只是吃了一嘴皮毛。
所谓将者,无论主仆,皆应一视同仁,与属下同甘共苦,才当得起‘将’名。而你心中,皆被尊卑的观念所萦,这小丫鬟只是先主人一步开口,你就要掌人嘴,如此蛮横,就算上了战场,也是骄兵。骄兵必败的道理,还需我这个做舅舅的,跟你说多少遍?”
一席话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严厉又不乏教导,可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把劲装女子,说得是羞惭无地,再无意寻衅挑事了。
夜无眠暗暗点头,心中道:“这个大叔叔,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他在,小姐在谭府中,应该不会吃太多苦头。”心下略略放心。
各怀心事间,“大叔叔”看向洛湘竹,上下打量,啧啧称奇,笑道:“可是敬怡的女儿,湘竹?你与你娘,长得极为神似,隔着大老远,我只一眼,便认出是亲人来了。”
洛湘竹连忙见礼,道:“正是,你是敬承舅舅吗?”
她母亲在时,曾多次谈起兄长谭敬承,称有大将风度,又工诗文,善书法,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今日见到眼前这“大叔叔”,无论行止、言语,都契合母亲的描述;况且那位极有可能是自己表姐妹的劲装女子,还称呼他为舅舅,想来应该就是谭敬承本人了。
谭敬承点头道:“不错,是我。”
收了先前劝架的姿势,把折扇和书本递给一个匆忙跑过来的仆从,笑道:“什么叫做亲人,这就是亲人。哪怕几乎是素未谋面,初次见了,也能相认——咦,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爹娘,不一起来吗?这么多年了,该释然了。”说着,一声叹息。
洛湘竹一个忍不住,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扑出,哽咽道:“我爸我妈,他们都,都不在了!”
谭敬承脸色顿时就变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在外面,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道:“先进去吧,你外婆今日在家。”
向身后的仆从使了使眼色,那仆从牵起红髯老马先去马厩。
夜无眠提着相思木箱,扶着洛湘竹,跟随谭敬承进府。
路过那被削掉半边脸的大石狮子时,谭敬承微微侧目,捡起地上断掉的剑尖,收入袖中,看了看夜无眠,道:“你武功高强,一路保护湘竹有功,待会要好好赏赐于你。”
夜无眠忙道:“本分而已,焉敢言赏。”
谭敬承一捋长须,赞道:“巾帼不让须眉,你是女子榜样。”
说着,看了一眼劲装女子。劲装女子冷哼一声,不太服气。
夜无眠打了个圆场,道:“这位姑姑的枪法极好,不输花木兰,力压穆桂英。”
几人穿过大门,进去后,又是一个外仪门,门上匾额书“浩然正气”四字。此时门关着。
往右走了十几步,又左折,步入一个百花小道,约百来尺,踏进垂花门,转过一个屏风,到了开阔的小院,再往前走,就到了内院正厅。
谭敬承吩咐侍女,去后院请太夫人并一干女眷,同时安排洛湘竹等人坐下。
洛湘竹初到外婆家,一切以谦卑为主,待其他人都坐了,才选了个最下首的位置,就要去坐。
夜无眠低声道:“小姐,此时却不可谦虚,你参照那个耍枪姑姑的位置,坐她对面,与她齐平就行。”
洛湘竹点头应了,按照他的话,往前坐了些。
夜无眠把箱子放下,立在她身后,看着对面的劲装女子,那女子翻了翻白眼,却不说话。
两个青衣刀客、女随从婵衣,在她身边众星捧月,分立左右。
婵衣怒视夜无眠,嘴中念念有词,但声音传到他这里,已经细不可闻,仅从口型来看,可能是在重复说“还我剑来”。
夜无眠莞尔,也动了动嘴巴,无声说道:“隔得太远,不甚方便,待会自己来拿,必将物归原主。对了,别忘了去谭舅舅那儿拿剑尖,刚才被他捡走了。”
这一口气一连串的嘴皮子,却是把婵衣看得迷迷糊糊,不解其意。
谭敬承在中间首座坐下,此时即有侍女端来茶水、瓜果点心,分与众人享用。
谭敬承道:“等太夫人到了,再谈及正事吧。湘竹,玉追,你们姐妹二人,可趁这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