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战场, 竟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
为天空中这一面圆镜, 为这圆镜中显现出的山河, 为这山河上洒落的风和雨……
人如灯, 死如灭。
不见了那为人忌惮的千修魂傀, 亦不见了见愁昔日所识的钟兰陵, 更不见了入门近四百年的师弟姜贺。那星河一样向圆镜里流淌的光华终于与圆镜一道, 消失在晦暗的苍穹下,只余满天星灰!
崖山数百修士,谁不铁骨铮铮?
可在这样一刻, 谁又能藏住那从心底淌出的泪?
阴霾的虚空里,仿佛响起了一声悠长而又悲悯的叹息,随即便是漫天庄严又肃穆的金光伴随着梵唱似的经文吟诵, 照亮了八方城外围的一片天地。
是禅宗的僧人们。
佛家慈悲, 悯怀万物,可这往生一咒, 悼的是彻底陨落的崖山千修, 还是当年未能阻止悲剧的愧疚与罪孽呢?
见愁竟也分辨不清了。
姜贺已去, 那一道源自于其身魂的掌风没了后续的支撑, 自然也渐渐弱了下来。
她模糊的视线从战场的这头, 延伸到战场的那头。
看不清那头的崖山众修是何姿态, 亦看不清旁侧昆吾弟子是何神情,只能看见黑压压的双方兵阵,在因先前这一幕静止片刻后, 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仅仅是下一刻, 相互间投出的光华,便如同爆炸的流星,重新点燃了整片黑暗的苍穹,照亮她苍白的面容……
微红的眼底,杀意陡炽!
在风声里,她提着剑,转过身,向前望去——
八方城,已在眼前!
黑暗里,传来惊人的碰撞与炸裂的声响,穿透波动的虚空,仿佛要震碎人的耳膜。
“砰!”
“轰隆隆!”
……
早已没了八方城,只余下一片狰狞狼藉的废墟。
数十座城池所聚成的黑莲,已如大块的琉璃一般散碎在地,其上空是激斗作一团近乎分不清谁是谁的扶道、横虚与秦广王三人。
无剑洒脱飘逸,似明月清风;锈剑沉凝冷重,如东岳深渊。两剑交错,剑气纵横,剑意驰骋,竟如日月并出于山海之上,杀出几分威风凛凛、来者皆斩的霸意!
纵秦广王乃法则化身,此时也脱不开身去。
更不用说横虚真人突破有界数百年,对空间之力的运用早已炉火纯青,而扶道山人手中更握有当年绿叶老祖传下的皇天鉴,只消抬手这么一指,便能见金鉴飞天而去,上引苍穹之力,重重下落!
二人合力,竟强行将秦广王限死!
东南角,却是被傅朝生强行挪移而去的转生池。
宽阔的水面,渺如平湖,在这一片黑暗中却像是一池流动的水银。上下阴阳二气聚合,尽铸在水面中心那一柄大得夸张的鬼斧斧脊之上!
两仪圆珠,旋转渐疾。
斧身被这一枚珠子带着,也跟着轻轻地震颤起来。
那震颤的力量,初时细小,片刻后便渐渐猛烈。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伴随着震颤,从这枚已趋近于完整的圆珠中传递而出,如波纹一般涤荡开去!
漆黑斧身上,所有斑驳的锈迹,瞬间消失!
就连原本盘踞在上面无数狰狞的恶鬼图纹,也好似遭遇了某一种恐怖的力量,竟露出了一种生动的惊恐神态,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这力量清洗一空!
原本叫人望而生畏的残斧,此时此刻,于是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极致的完美状态!
平滑的表面,深邃的气息……
就连原本残缺凹陷的斧脊,都因为那一枚两仪珠的出现,变得厚重威严!
天地,风云骤变!
在神祇少棘现身后便游走在黑暗苍穹之下的无数雷电,轰然炸响,竟然在斧身锈迹消失的这一刹那,从九天劈落!
“轰轰轰!”
每一道雷电之上,都附着着深紫近黑的电光,叫人望而生畏。便是以傅朝生与少棘这般的强大,在这一刻也不敢视若无物地直面。
两人争斗虽狠,却都在转生池附近。
这一刻雷电降世,像极了修士们所要经历的道劫,可比起寻常的道劫来,无疑强悍恐怖了太多!
傅朝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这从天际落下的雷霆,而是眼前那形似蜈蚣的神祇少棘!
单纯力量与力量的交锋,二人竟势均力敌。
然而在雷霆降下的这一刹那,他们反应极快,几乎同时与对方猛烈地一通碰撞,而后借力腾跃,避开了劈落在斧身上的雷霆!
也就是在这一刻,少棘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原本凶邪暴戾的形体,陡然一炸,湮灭了原本蜈蚣的模样,化作了黑沙似凝聚起来的一团,继而蠕动重塑,竟硬生生聚成了人形!
如同天神降世!
眉心一道黑印,双目却暗淡无神。
魁伟的躯壳,紧绷的肌肉,一张放旷邪肆的青年的脸孔,浑身遍布着古老的、符咒似的银蓝图纹,自脖颈向下颌与两颊延伸,一身战袍并不华丽,深深的墨蓝里亦流淌着与他身上图纹一般的银色,如同人身上的血液一般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