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坊主看着缚妖阵里的女妖, 饶是以她的心智,当下也不禁有点发愣。
归墟谷是祖龙葬·身之所,每逢千年, 四海龙王与四位龙后将亲往拜祭,乃是龙族最庄严肃穆的祭典。也只有立于敖氏顶端的这八个人,才有资格举行祖·龙大祭。
其余龙族, 即便受宠如西海小魔头, 届时也只能留在龙宫里,身着白衣素服,由长兄领着, 朝着归墟谷的方向叩首参拜。
——四海敖氏之所以敢堂堂正正自称一句“真龙”,得天道钟爱,生而为神为仙,又贵为四方水族之主, 正是因为他们是祖·龙嫡系。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天地尚未开辟时, 化生自鸿蒙清气的龙族始祖的血脉。
因此,若有龙族罪犯不赦,除了当场损毁龙珠以外,最严苛的酷刑便是囚于归墟谷的万丈海牢。
埋葬于此的祖·龙遗骸,天然就压制他们不成器的后辈,就像是把已经笔直参天的乔木强行砍去根系,斩断枝干,逼着乔木变回最初的小小树种,再把他们胡乱塞进窄小的花盆里, 盖上厚重的黄土, 不许他们重新发芽茁壮。
真是想想都憋屈。
更别提归墟谷本就汇聚四海之水, 压力之大实非外人所能想象,任凭是什么护身法宝还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龙鳞,总有能碾成齑粉的一天。
于是,敖灼当初收到那枚黑不溜秋的小蚌壳时,别提有多惊讶了。
“……居然不是石头?”
她看看躺在掌心的河蚌,再看看海牢外一本正经的海夜叉,再开口就有点迟疑:“让我用这个垫桌脚,是么?”
笨嘴拙舌的守牢人点了点头。
他天生形貌不堪,面色青黑,发如水草,眸色却发灰,手指脚趾皆生有蹼,指甲突长而尖利,生来就有的紫色纹路如鳞片一样遍布全身,即便法力精进也无法隐藏,至死都会是这样的可怖。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糙肉厚,修为不见得如何高深,耐性和韧性却好得让人瞠目结舌,这才倒霉得当选了万丈海牢的牢头,陪着敖灼一起在归墟谷遭罪。
因自知丑陋,海夜叉便不太爱说话,也实在是生性讷于言辞,敖灼与他说十句,八句他都能用点头摇头来回答,剩下两句要不就是“好”,要不就是“行”。
那这就很酷。
喜提无期徒刑的西海小红·龙反正也不能出去作恶了,虽然不靠谱的双胞三哥哥偷·渡着送进来一架凤首箜篌,让她好歹能自娱自乐一下,但是看着那活灵活现的凤凰雕饰,作为一条根正苗红的敖氏真龙,敖灼总是一边优雅地素手拨弦,一边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么没眼力见的兄长为什么还没被老父亲打死……
总而言之就是很无所事事的小魔头,隔着一道牢门,整天和海夜叉大眼瞪小眼。在逼疯自己和逼疯牢头之间,毫不犹豫地,她就选择了后者。
一场长达数百年的单口相声,开始了。
西海小魔头是条很有毅力的龙。
她不常开口,有时两三个月也听不见一点声音;但她很坚持,有时突然想要说什么了,就会一边练着箜篌,一边随口就和人聊几句,从今天外头的浪是不是又大了,说到桌子脚好像又少了一块……
最开始的时候,配合着她哆哆嗦嗦还没上手的琴音,再说着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话,那场面,真的是闻着伤心,见者都要流泪了。
海夜叉无数次欲言又止,想着,要不然他还是出去给西海传个信吧,让他们冒险再来探视一番。
“西海敖灼苦恋显圣真君”的三界轶事,即便是他也有所耳闻。如今三公主被关在这里,长久见不到心上人,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难过了……
那时的小魔头还不知道,自己的痴情人设居然这么深入人心,连海夜叉这等老实巴交的水族都被她洗脑成功了。
神仙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会死,敖灼就自觉是个很省心的囚犯,连送饭这样的差事都替人省了。又因万丈海牢实在破败,一应摆设皆是石制,虽说床榻桌椅这样该有的都有,但寒碜得委实不太像话,今天刚掉个角,明天就能再塌一块。
她就主要围绕着日常琐事展开感想。
说句心里话,敖灼一直很感谢这些为她提供话题的破烂石器。
又一日,眼见着桌子立都要立不住了,小魔头还觉得挺兴高采烈,叫来海夜叉,让他也亲眼见证这意义非凡的一刻。
——好家伙,这将是老子熬走的第一个海牢摆件!
牢门外的海夜叉看着三公主苦中作乐的微笑,心里顿时更忧愁了。
过了没几日,他就送来了一枚小小的河蚌,连敖灼娇嫩的掌心都占不满,就像是人间随处可见的小石子,安静得没有一点生气。
“……顺着水流而来。”
极少说话的海夜叉很是局促,粗粝的手掌不停揉搓衣角,干涩地解释着:“三公主,你,你试试垫桌脚,看稳不稳。”
他说这话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敖氏真龙执掌四海,天下水族皆受敖氏庇佑,自然要对其俯首陈臣,但凡有令,万死亦不敢辞。
别说这河蚌一看就是个凡物,未曾开启灵智,就算它修炼有成,既然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