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身板愣是凹出一副百般懒散的姿态。
宋叔一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就板起了脸:“给我好好站着说话!”
宋叔家中一子一女,如今长子将将十八,已经订了亲,正在镇外云落山新建的宋氏酒窖当学徒,十六岁的女儿乖巧可人,在家中陪着母亲一起为哥哥筹办聘礼。而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却正好卡在他两个孩子中间,年方十七,生的眉清目秀,手脚麻利,做事勤快,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性格顽劣。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形?”
“这不是指望您管教呢嘛。”
一照面就被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少年却还是那副笑模样,得了这一句才终于站好了,自然而然地要向着一进与二进的夹门走:“我去后头打些水来。前些日子雨水多,桌椅板凳似乎也犯了潮,总让人觉得没擦干净。”
除了搬货运货,给客人端茶倒水以外,洒扫擦洗便是他仅剩的任务了。
少年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
以宋氏如今的规模,这发家的老铺子反倒成了最不赚钱的那一个,来往主顾大半都是云河镇的老熟人,少的打个一斤八两回去配点下酒菜,多的也不过是酒楼饭馆每隔几日买上几坛,算不上什么大生意。
他这个小伙计一当三四年,从半大小子到现在,运过最远的一趟货,就是从宋氏酒坊所在的镇北到城隍庙所在的镇南。
——轻省得简直对不起他颇为丰厚的月钱。
少年心中忍不住嘀咕,知道的是酒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善堂呢,这和平白往外撒钱有什么不同?
他身高腿长,前脚话音落地,后脚便快要走到了门边。
却不想被宋叔叫住了。
“阿穆你等等!”
名唤阿穆的少年便顿住了步子,回头看过来:“掌柜的有事要吩咐?”
“今日别往后头去了。”宋叔推开手头的账簿,对着少年认真道,“小姐昨日有客人到访,不要冒然过去打扰了他们。”
“哦?”
阿穆凤眼一转,清朗眼眸立刻便带上了笑:“是那位开口就要走了百两足银的眉毛大侠吗?”
他昨天一整天都待在铺子里,自然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四条眉毛没有从正门进,多半不是走了后门就是翻了院墙,如此鬼祟之人,竟还好意思大大咧咧地又从后院晃到前面来,张嘴便说要取走一百两银子。
宋叔虽然问都不问就给了,可事实上,坊主已经甚少从本家柜台走账了。她怕随意支取会给宋叔盘账添麻烦,也嫌弃随身带着现银太沉,早早就把自己的小金库在大通钱庄兑成银票,日常花销的零碎银钱也都在桑落和元正的手里。
由此可见,那一百两很有可能不是坊主自己要花,而是陆小凤要用。
但为什么非得是现银……
阿穆想着便嗤笑道:“倒是好大的胃口,一次便要了一百两,莫非是要拿去当饭吃吗?”
宋叔并不知道,少年这冷冷嘲讽的一句竟是直接切中真相。
他只是听着这话中夹木仓带棒的,脸色便又更严肃了几分:“那是小姐的好友,你需得以礼相待。”
那种人值得什么礼遇?
阿穆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跟着一本正经道:“知道了,掌柜的你就放心吧。”
见宋叔还是一脸不信任地盯着他,少年一笑,索性直接走回柜台后面,木盆放回原处,把肩上搭着的抹布抖搂抖搂,就这么逮着台面刷刷擦了起来。
“这样行不行?”阿穆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掌柜的,你看我把前几日攒着的水汽都给蹭干!”
宋叔哭笑不得:“你小心点,别给我的柜台蹭掉了皮!”
“没事,蹭掉了我再给您补块新的!”
不过三两句而已,宋叔就被逗得露出了笑纹,脸色再也板不下去了。不但装不了严肃,反而笑着摇了摇头,从身后架子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扔进了阿穆怀里。
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没还打开,已经闻见了隐约飘散的面食香气。
他抬头去看,就见年过不惑的掌柜又取过了账簿,留给他的是一个藏在眼角褶皱里的笑:“你婶婶早上蒸的饺子,肉馅儿,你小子不是最爱吃肉了吗?”
“……”
“怎么不吃?”宋叔故意沉下声音,“是嫌弃你婶婶的手艺不好,还是嫌饺子里的肉少了?”
“……哪能呢。”少年眼底轻晃,下一瞬又露出一个灿烂笑颜,“这不是得先谢谢掌柜的惦记,才敢大饱口福嘛。”
“就你嘴贫,快吃!”
少年笑着道:“哎,小的得令!”
宋婶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皮薄馅儿大,一口一个刚刚好,轻轻一咬便是满嘴的鲜美汤汁,阿穆眼也不眨便是十来个饺子下肚。正叼起第十一个的时候,突然听见夹门处咯吱一声,他下意识顺着声音去看,便见一只半藏在裙裾下的小巧绣鞋轻轻抬起,迈过了门槛。
少年目力极佳,只这浮光掠影般的一眼,也能看见那鞋面上绣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倾国倾城的美人便踏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