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生不敢动, 他坐的地方, 是靠近正殿的稍间,坐在临窗大炕对面茶几旁里侧的椅子里, 一抬眼, 能看见大殿那头遮着的帘幕。
冬天屋里用的帘子是浮光金色缎面织青云百鸟纹,半边拖曳在地,半边用金钩挂在朱红色柱子上。他看不见什么, 目光落在那厚厚的波斯勾花地毯上头, 耳畔那声他以为听错了的女声,断断续续又传了出来。“皇上……”
顾淮生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皇上莫非正在东暖阁里头, 身边还伴着嫔妃?
适才那宫女会不会是听错了皇上的命令,他该在廊外候着才是。
隐约的,却听那声音有些熟悉。
他眼睛不敢朝那边打量,耳中却不断地钻进那些女声。“皇上, 不要了……”
含含糊糊的,辨不清的字句。柔细的嗓子, 悦耳的音调, 顾淮生听这把嗓子喊自己“淮生哥哥”,不知听了多少年。
隔帘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赵誉低低说着什么,在撩起的水声中模糊得听不真切。
片刻, 里头的声音止了。过了好一会儿, 赵誉从那头走了过来。
他束着金冠, 穿着团龙袍子, 一面系领口的扣子,一面若无其事地笑道:“顾卿久候了?”
在上首炕上坐了,就有宫人应声走进来重新奉了茶。赵誉清俊的面容模糊在氤氲的热气后。
顾淮生怔了下才垂头拜下去。
皇上束起的头发上有水汽,颈上未干的水珠明显不是汗珠。
若他没猜错,适才皇上和那人,是在共浴?
顾淮生心中钝钝的,已说不清是何滋味。
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情形,就已足够令他煎熬。
顾淮生面色变换,情绪复杂地行了礼。
上首赵誉沉默着。他的目光,从迈进屋中之时就一直落在顾淮生面上,顾淮生明显心不在焉,行礼前紧紧咬着牙关,十分的不情愿。
赵誉眸中杀机一闪而过。开口命顾淮生起身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赵誉问及他在翰林院任职的情况,勉励了几句,接着说明了今天召他前来的目的。
“谨嫔册妃一事因国丧而搁置,你在典籍处阅览卷宗,对从前各朝典仪应是熟知的了,今年内若要完成封妃大典,依你看,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顾淮生定了定心神,回顾了一下自己所阅览过的卷宗,回禀道:“鼎元三十七年二月,端懿太后薨逝,其后六月廿三,因皇十九子诞而封其生母朱氏为贤妃。琮龙十九年冬月先皇后仁德太后殁,次年三月扶贵妃古氏为后,同年四月十三先帝万寿节当日,封赏各宫有子嗣的嫔妃,各抬一级尊位。”
顾淮生道:“本朝开元前,前朝亦有国丧晋位的先例,或是妃嫔孕嗣有功,或是适逢佳节,或是因国事需要。”
赵誉饮了口茶,道:“依顾卿看,谨嫔封妃一事,当定在何时。”
顾淮生拱手:“微臣以为,谨嫔娘娘此番晋位不宜操之过急。一则先皇后与谨嫔娘娘一脉同宗,情分不同。二则谨嫔已孕,诞育皇子女后顺势封赏不迟。”皇后刚去,她就立时被封为妃,大家也许不会怪罪赵誉糊涂,一个魅惑君上的妖妃之名她是逃不掉的。
赵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他的话。
顾淮生忍不住抬眼,偷觑他神色。
熟料这一瞥,却正正对上他冰寒的眸光。
四目相对,顾淮生清清楚楚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憎恶。
顾淮生心中一凛。
他毕竟是臣子,岂会不在意君王对自己的看法?
入仕这条路是他毕生向往的,若能成就一番建树,才算不枉十年寒窗苦读。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在这个能掌握自己前程的人眼中看到了这样的讯息。
顾淮生毕竟也是个凡人。他不由惶恐起来。
连忙移开眼,心里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又实在没胆色去抬头再看。
上首,赵誉拉长了尾音道:“这样啊。”
顾淮生在这答话中听出一抹敷衍。
他忆起那日,他在那茶楼里头拜会他,上首这男人曾清楚说出他的名次。他记性那样好,怎会不记得那些典仪。顾淮生隐隐猜觉,赵誉喊他来,根本不是为了问话。
赵誉漫不经心地掀了掀茶盏盖:“谨嫔的封号如今尚未定下,朕以为谨字如今不合适。顾卿文采斐然,功底扎实,不若入南书房,一并参与拟定封号。”
赐南书房行走的,都是赵誉最看好的近臣,或是有意提拔,或是较为看重,顾淮生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背后没有家族做靠山,也没有朝中重臣做他的恩师,如今虽一跃为天子门生,但他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还未做出亮眼的成绩。赵誉会凭这一两句问答就如此欣赏他?
他想到适才赵誉看他的眼神,此刻他垂头恭立在地上,仿若仍能感受到赵誉是如何将他打量。
顾淮生官服背后尽湿透了。他垂头道:“微臣未有寸功,蒙皇上错爱……”
赵誉嗤地一声笑了:“顾卿的意思,朕不识人?”
顾淮生慌忙跪下请罪:“微臣不敢,皇上,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