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一场邀约。
很难说是谁向谁率先发出了邀请。
只在点头接受的那一瞬间, 曾经平行了一段时间的世界,以一种倒退的形式重新发生交集。
裴竞序将水果放在茶几上, 起身,往酒柜那儿走。
许听晚的目光追寻着他,看着他站在酒柜前,伸手去拿半瓶未喝完的酒,没倒太多,只是为了配合氛围,象征性地倒了一点。
倒完一杯, 许听晚以为还有第二杯。
毕竟在交心的时候,只一人喝酒, 总是缺了几分诚恳。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拿酒杯的手, 裴竞序察觉到后,说了句:“想都别想。我今晚不是很想看你表演《雏鹰起飞》。”
下颌往茶几上轻点, 示意她只能吃面前切好的水果。
许听晚收回视线,带着气性, 一把捞过牛皮沙发上的小毯子,盘腿坐了上去。
“你说吧。为什么跟裴叔叔吵架。”
“就跟你同阿姨吵架是一个道理。他逼我相亲。”
三座的牛皮沙发,许听晚占了一个,裴竞序没好靠太近, 便隔着座位坐下。
“中午的饭局吗?”
“对。我跟你提过。季家的人。”
捕捉到‘相亲’关键词,许听晚的呼吸突然放轻,她垂眸, 食指绕着小毯子,装不在意地问他:“哦。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没答应。”裴竞序往沙发上一靠,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问题:“不然怎么会有后面的争执?”
关于这场饭局,裴竞序原不打算去, 他觉得自己顾及两家情面已经将拒绝的话说得够委婉了,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邀约仍在继续,他思虑了一会儿,或许是委婉的说辞并不奏效,他必须得当着双方的面把话说敞亮了才行。
这就是他前去赴约的原因。
后来,季家的人倒是听懂了他的话,只裴寇宇紧追不放。
一段相亲诱发了他累积已久的不满,但他真正生气的点在于韦萱的离世并未让他对婚姻有一星半点的反思。
谈起父母失败的婚姻,裴竞序仰头靠着沙发,阖眼呼出一口气,不吝分享着一段晦暗难捱的过往。
韦萱和裴寇宇因潜水结缘,裴寇宇对韦萱一见钟情,开启了长达两年的追求。
在外人眼里,他们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当然,最初的他们也确实如此。
直到后来,裴寇宇的生意越做越大,夫人社交在圈子里流行开来,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带着韦萱出席一些虚与蛇委的场面。
韦萱不爱这些应酬,却知裴寇宇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腾出时间参加过几回。
然而,一两次的妥协非但没有换来裴寇宇的理解,反而让他变本加厉地剥夺韦萱的时间。到后来,他开始贬低韦萱的工作,时常否认她工作的价值,并在酒醉回家后,同她发生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那段时间,韦萱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她既要忙于自己的工作,四处奔波,又要抽空照顾孩子,回家后,家中非但没有笑脸,取而代之的还是裴寇宇让她回归家庭的无理的要求。
这些事早在裴竞序小学的时候就初见端倪,只是那时的矛盾还未扩大,韦萱顾及成长期孩子的心理状态,选择关起门来消化这些矛盾。
可敏锐如裴竞序,虽然不知道父母吵架的具体理由是什么,但他一早就从家庭古怪的氛围中发现了父母的隔阂。
直到那次,他得知许听晚和方正初吵架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从你身上学到什么叫做才华偏见和性别设限,然后我逐渐意识到,我的父亲正在对我的母亲做这件事。”
许听晚听他语气平缓地谈起这件事,仿佛所有的伤疤都已经被岁月体贴地抚平,没人知道,伤口初生时的锐痛,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伤疤增生带来的折磨。
她跪坐下来,直起身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够时宜,由此只能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给他听:“那韦萱阿姨一定很欣慰,至少在这三人的家庭中,有这么一个人跟她站在同一战线。”
“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慰。”裴竞序认可地笑了一下,伸手把她因大幅度动作扯落的毯子捞起来,重新搭在她的膝盖上:“只是这样的情况非常短暂。或许是我终于成年了,过了人生中较为重要的考试,亦或是家里鲜少再见我的身影,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反正后来,他们争吵的频次越来越高,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离婚’成了他们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两人的矛盾在我妈妈出事的前几晚彻底激化。”
“那次海底清理活动,她考虑到结婚纪念日,考虑到我爸的情绪,原先是不打算去的。要不是那晚我爸应酬回来,喝醉了酒,非拉着她同她掰扯别人家的妻子有多体贴,说她不懂替自己分忧,还要让他有对她安危的多一重顾虑。要不是那晚,他把我妈最视为珍贵的相框和荣誉一一砸了,你要知道这众多照片中,还包括两人潜水时第一次留下的合照...他就这么彻底否认她的价值,让她觉得这段感情没有存续的必要,所以她才会一气之下买了机票,直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