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文不知道她笑什么。
他看着她仰起头, 放声大笑,好似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一般。
黑暗中, 她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 白皙而优雅,像是最好的羊脂玉雕成。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被风吹得扬起, 融入在夜色中, 犹如柔软醉人的柳枝, 又好似张牙舞爪的小蛇。
齐子文的直觉和理智都告诉他,这个女人不能小觑。她跟他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跟他见过的男人也不一样,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罗衣的放声大笑被风传出去,很快被不远处的士兵们听到了。副将徐睿就在不远处,认出了罗衣,很快带着手下的几个士兵走了过来。
“大小姐。”徐睿冲她拱了拱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小姐怎么站在这里?不如跟咱们一同去耍一耍?听大人说,大小姐也是从小骑马射箭, 样样不输男儿的。”
徐睿是傅耀宗一手提拔上来, 属于自己人。见到罗衣, 只按傅家这边的称呼来,以显亲近。
“我大哥这么跟你们说的?”罗衣在他们走过来后,就收了大笑,但她此时心情颇佳,跟徐睿说话时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 “你可不要诓我。”
傅罗衣虽然出身在武将之家,但傅老将军从来舍不得叫她碰那些外家功夫,也不逼她骑马射箭什么的,唯恐她被碰掉一块油皮。
傅老将军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你是个女孩子家家,学这些干什么?有你爹我在呢,谁敢欺负你?便是我死了,还有你大哥呢,用不着你自己上!”
好在傅耀宗虽然宠爱妹妹,到底还有一点理智:“叫衣衣学一点罢,往后她遇到了困难,我们固然能帮她出气,可是她毕竟是女孩子,跟那些千金闺秀们起了争执,难道也叫我们帮忙吗?”
所以傅罗衣才学了一点功夫,并不怎么高明,在闺中耍耍还绰绰有余,真正碰到事情,却是远远不够。所以,徐睿说的那番话,必定不是傅耀宗说的,而是他诓她的。
徐睿嘿嘿一笑,丝毫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冲罗衣竖起大拇指道:“大小姐真是聪明!大小姐有这样的智计,哪怕不会武功,咱们在大小姐手中也没赢头的!”
旁边有士兵帮腔:“凭着大小姐的容貌,何须什么智计?只要她往那里一站,咱们都投降算了——哎哟!别打我!”
“打不死你!臭小子!大小姐也是你拿来开玩笑的吗?”徐睿一脚踢他腿上,把他踢了个踉跄,其他人都围着那小兵一顿揍,直揍得那小兵连连惨叫。
罗衣被他们逗得直笑。她这会儿笑起来,声音轻快又清脆,像极了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才被维护了两年多的男人骗了,并且那个男人还要灭她满门。
齐子文早在徐睿过来时,就被一群士兵有意无意地排挤。他没有露出自己的武功底子,始终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文士模样,三两下就被挤到外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士兵们围在中间笑得开怀的罗衣,渐渐眼中闪过亮光。
“你们去耍,我在这里看看就好。”笑过一阵,罗衣对他们摆了摆手,“有齐公子陪着我,你们不必担心我憋闷。”
徐睿一开始的确是奉了傅耀宗的指令,带了几个会逗趣的手下过来哄罗衣开心。但是这么一会儿过去,他已经分不清是他们逗她开心,还是她逗他们开心了。只见手下个个笑得开怀,无比的真心实意,徐睿心中有佩服有感慨,并不是很愿意走。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谁要跟那些臭男人耍?我们就要陪着大小姐,求大小姐让我们留下!”一个士兵说道。
紧接着有人附和:“就是!再说那什么齐公子,他自己单薄得像个菜鸡一样,站在大小姐身边都不能为大小姐挡风,要他何用?瞧瞧,他自己站到避风的位置去了,何曾把大小姐放在眼里?”
说这句话的士兵,刚才排挤齐子文时,被踉跄着的齐子文无意中捣在了肋下,此时还隐隐作痛。虽然他认为齐子文不是故意的,但还是给他上了眼药。
罗衣偏头看了齐子文一眼,他穿着一身浅色衣袍,站在阴影里,安静得就像鬼一样,不知情的人看过去,保不齐就要被吓一跳。
她笑着收回视线,对他们道:“真的不必了。我也有些累了,过一会儿就去歇息了,你们回去。”
徐睿见她是真的不用他们陪,就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下们挨个敲打了一通:“一个个脸皮厚的!滚滚滚!”然后看向罗衣道,“大小姐,我们到那边去了,你有事就吩咐。”
“好。”罗衣点点头。
徐睿这才跟一帮手下打闹着走远了。
齐子文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在罗衣的身旁站定。他没有说话,只是有意无意间站在了上风处,为罗衣挡去了大半的寒风。
罗衣一无所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
直到篝火一簇簇的灭了,士兵们渐渐散去,喧嚣的热闹逐渐归于平静。
只有一轮安静的明月,照着一地的冷清和寂寥,陪伴着苍凉的大地。
罗衣没有转身离去,依然站在原地,看向一片空旷。
她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好似那空旷冷清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