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花香里,张羡龄打开食盒,炸鸡的香味争先恐后涌出来,同腊梅花香纠缠在一起,很好闻。
张羡龄捏着一个小炸鸡腿,用力一咬,炸鸡腿外层金黄鳞片便簌簌落下好些渣子,酥脆入骨,鲜嫩多汁。吃一口炸鸡,再喝一口微甜的秋露白,简直神仙滋味。她的脸上不禁又有了笑意。
有雪有炸鸡有酒,是不是一个人看梅花,又有什么关系?
赏着花,看着雪,喝着酒,吃着炸鸡。张羡龄便这样在宫后苑消磨了一下午。
到黄昏,雪慢慢的停了。
天色已是黄昏,紫禁城的红墙琉璃瓦都披上了一层雪做的锦缎,少了一分严肃,多了一分柔美。
张羡龄喝酒喝得有些微醺,叫人熄灭了火炉子,趴在栏杆上醒醒酒。
忽而瞧见乾清宫近侍李广一步一步走过来。
人到了亭子边,还没来得说话,张羡龄抢先开了口:“万岁爷回到坤宁宫了?我这就回去。”
李广摇了摇头:“启禀娘娘,万岁爷不在坤宁宫,说是今夜不在坤宁宫歇。”
张羡龄眯起眼,冷冷道:“那在哪里歇?”
“万岁爷没说。”李广连忙说:“但万岁爷有旨,命娘娘速速去见驾。”
静了一会儿,张羡龄才懒懒起身:“走吧。”
落雪天气,夜来得早,天很快就垂暮了。
张羡龄坐在暖轿中,手里抱一个八角形紫铜手炉,微微透出温热。
也不知道万岁爷到底搞什么名堂,这时候唤她去西苑。
不知走了多久,暖轿稳稳停住,梅香和秋菊一左一右搀扶她下来。
眼前是好大一片湖,波光粼粼,很安静。
李广弯着腰说:“请娘娘上船。”
“万岁爷在哪儿?”张羡龄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在湖心的琼华岛等着您呢。”
小船停靠在杨柳岸边,张羡龄跨过去,小船被水波推得轻轻荡漾。
桨声灯影里,小船一点一点,离琼华岛越来越近。
这地方张羡龄从前没来过,不免有些好奇。
李广在前头引路:“娘娘,请往这边行。”
被雪水浸润的青石板砖略微有些滑,宫灯照出一小圈光晕,橙黄色的光,微微有些黯淡。
怕摔跤,张羡龄走得很小心,只低头看路,隐隐约约嗅见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
越往前走,花香越浓,好像谁把梅花香水打翻了似的。
张羡龄抬起头,只瞧见离她两三步远的梅树。只可惜远处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为夜色所染,阴阴沉沉,看不真切。
梅影交横的小路一路逶迤往上,走到尽头,绕一个弯,豁然开朗。
一座高大阔朗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看着有两层楼高,四角悬铃,寒风一过,叮叮当当响。
张羡龄一抬头,正好瞧见朱祐樘。
他独自站着,背对十里梅花香雪海,披着四合如意云纹鹤氅,是玉一样的青色。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徐徐回首,与张羡龄的视线恰好对上。
“来了。”
“嗯。”
张羡龄踩着乱琼碎玉,一步步走向他。
“在看什么呢?”
“看这座宫殿的名字。”朱祐樘指给她瞧,“此殿名为广寒殿。”
张羡龄仰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宫殿:“不对呀。”
“嗯?”
“既然叫广寒殿,外头应该桂花树,种什么梅花呢。”
“那是不是里面还得养只兔子。”
“也不是不可以。”张羡龄一本正经道。
朱祐樘摇摇头,在夜色里执起张羡龄的右手:“我叫宫人收拾过了,今夜咱们住在这里。只可惜——忘了给嫦娥仙子准备一只兔子。”
张羡龄侧脸看他,鬓边垂下一缕碎发:“你不是我的玉兔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轻声笑起来。
朱祐樘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也是你宠得。”
朱祐樘嘴角噙了一丝笑:“别贫嘴了,笑笑,跟我上仙楼。”
这是为何?
张羡龄有些不解,被朱祐樘牵着,登上仙楼。
寒夜仙楼,玉帷四垂,灯火阑珊。四面的窗户皆是推开的,雪色入帘,溅着点点银光。
倚窗而望,恰见白雪与梅花林在夜色里的剪影,疏疏朗朗。
“要是白日来就好,这时候,哪里看得清梅花呢?”
闻言,朱祐樘轻轻摇头,取下腰间的短笛,搭指一吹,笛声清脆又富有穿透力,响彻夜空。
下一刹那,一盏又一盏宫灯接连亮起,如满天繁星一般,将这座梅花林照得透亮。
灯光的洋溢,积雪的空灵,红梅的娇颜,在夜的遮掩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呈现在她眼前——是月宫里的风景么?
张羡龄抓紧了阑干,久久说不出话来。
朱祐樘在她耳畔轻声道:“抱歉,夜里踏雪寻梅,也只能用灯照着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