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他西陵的军队整齐地列在北门边,黑衣黑甲,百年来被压抑的煞气经由洛水一战穿云破日。
“拜!”张况己喝道。
士兵肃然下拜,动作整齐划一。
张况己望着飘动的旗帜上大大的“楚”字,又望着楚王年轻而满是惊人战意的面庞,最后看着卫信在沉默中闪烁的眼眸,心想:我西陵男儿真的就要为他而战了吗?
临行的那一天,张况己以鲜血祭新兵,以将血祭旗。
他很熟练,因为他在西陵郡排练过许多次。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率领大军踏平王都,将所有挤兑他们西陵人的王都人挂在他的刀尖。
当他咬着牙交出西陵的令牌时,他其实还在担心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当卫信在军营中说“不管楚王是否能问鼎天下,西陵铁骑永远追随将军至死”时,他却信心十足地说:“老子的眼光准得很,死什么死。”
他终究还是选择相信一个会为了上万百姓孤身站在他面前、一人一剑、脸色苍白无所依靠的少年,相信一个为了整座城池、以凡人的身躯挡住滔滔洪水的九皇子,相信一个会让人给不跟随他为敌人而死的武将好好收尸、半夜给随时有反叛可能的武将设计武器的楚王,相信一个不依靠凤命女、依靠自己力挽狂澜、一战成名的——
真龙天子。
后世的有的史书上将张况己塑造成了一个自从初见面就对楚始皇心生折服之意的忠臣形象,只有《史记·楚琅王世家》记载了比较还原的一句。
张况己说:“东陵一役,救命之恩,唯一生一世可报。乃服。”
真正的臣服是在东陵郡的战役中,但不能说是只因为救命之恩。
张况己永远铭记着这一天。
那时凌铭煜的大龙贯穿了他的身躯,他快死了。
意识弥散,他只闻到了周身刺鼻的血味。他恍惚地想,那血味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城墙下他的西陵子民的。
他听到有男人大笑,声音清朗,听到有女人尖叫,声音尖利。
他听到自己的祖先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只喊了一遍,祖先说:“况己啊,我先去了。”
他不肯闭上怒睁的眼睛,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带着家乡的人获得胜利,他的喉头犹有热血……冰凉从指尖一寸寸地袭来,国师仿佛在远处嗤笑他的无能,楚王仿佛在天际愤恨叹息。
沉沉浮浮,他被拉扯着入深渊,他还是在挣扎。不知道破天戟是否还在自己的手中,他想要澎湃出所有的热血抵挡死亡的阴寒,只是与喉头热意相贴的,是可怖的剑锋。
直到一声龙吟荡开所有挤来的迷蒙,无比清晰的剧痛一下子唤醒了他对脸部的掌控,他得到了最后的清明。
他看到林行韬翻到城墙之上,正愕然地盯着他,那脸色变了,像看见一个死人。
而直到林行韬到来,他终于闻到了万物复苏的花香。
哦对……没了我,还有楚王。
他努力在血腥味中分辨着花香,喃喃道:“——血的味道,不香。”
一直睁着的双眼也终于要合上。
很快,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楚王在骂他,接着他被拉起,重重靠在了一个蒸腾着热气的身体上。
林行韬的身体是热的,以及疲惫的,张况己不知道他怎么从西陵赶来,居然还在微微地、着急地打着颤。
那丝颤抖一路传达到了张况己的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动,牵连出莫大的哀伤与苦恨,还有隐约的原来还能见到最后一面的欣喜。
林行韬灼热的呼吸凑到他的耳边,一下子盖过了战场上飘来的歌声与惨叫声。
“张况己,你又输了!输给我这个楚王!输给洛王!”
林行韬喊了很多,但张况己并没有在听,他甚至觉得有些吵。
林行韬对着他的耳朵大吼,嗓音因为说了太多话而低沉发哑。比起话语,张况己更多感受到的反而是他贴着的、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心脏。
噗通,噗通。
也许他很着急很难受吧,张况己想象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很快,他又被摁着后脑勺、扒开眼皮、对准西边。
他其实只看到了自己眼睛上蒙着的鲜血,红色迅速地暗了下来,黑沉沉的天锲而不舍地要将他压入地底。
“你祖宗死了!那个城隍!他变成流星雨了!他为了张家的未来自绝于天下!为了西陵郡!”又不时被林行韬拉起。
林行韬松开了手。
林行韬一直说话、摆弄张况己的时候,张况己嫌他烦,等他松开了张况己,张况己反而提起了精神,喂不要离开老子。
就在林行韬细数张况己可得民心的时候,张况己一面想着为什么自己还没死,一面回想起自己在洪水前的时候。
他那个时候率领着西陵军跑在远离洪水的最前面,要跑应该是能跑掉的。
跑着跑着,他突然间回头看了一眼。
滔天的洪水前飞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这个身影不仅没有跑,甚至对着洪水飞去。
只有他一人,逆流而上。
张况己的脚步微停。
林行韬微微侧过了头,扫视过了底下或是逃命或是等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