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 只层层积云边疏落的缀着几颗星星, 一闪一闪的,时明时暗。
搁在窗台边小几上的盂方里, 有青鲤摆尾, 淡弱的光线中, 溅出了不少水珠儿, 连着哗哗声响。
架子床里直挺挺躺着的人突地睁开眼, 慢坐起身来, 外间侍女听见响动, 忙忙点了灯进屋来, 恭声问道:“殿下可是要用水?”
郗耀深点点头, 侍女立时便倒了一杯水来,温温热的,他一饮而尽, 又仰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侍女退下, 合上木门。
门枢吱呀声落入耳中, 他按了按梦醒来有些昏沉的眉心,轻轻嘁了一声, 念道:“老妖婆。”
帘幕后有人低哑着声音,问道:“殿下在说谁?”
郗耀深挑眉,他也不动,依旧懒洋洋地躺在被褥上, 似嗤笑着,道:“又不是在说你。”
水风岚踩着微末的一点儿光影踱步而出,听着回风馆里侍卫来去巡逻的脚步声,掩下的眼帘轻颤了颤。
她也不打算和这位打嘴仗,开门见山道:“已然沦为阶下之囚,也难为殿下你还能如此悠闲,你素日来主意倒是多,到头还不是须得我来擦屁股?”
“我就说,东西肯定在那姐弟三人身上,你非得将眼睛盯着宁家一亩三分地的家业,翻来翻去找了一年,结果呢,呵,当日若直接逮了他们,哪里还须得费这些功夫。”
郗耀深眼睛转了转,慢悠悠说道:“若不是你灭了人家满门,说不定我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宁家女婿,早找到东西了。”
水风岚冷笑,“怎么,你还真看上她了。”
郗耀深舔了舔嘴角,啧啧道:“怎么可能。”
时候不早,水风岚也不再与他辩说这些没用的,说道:“殿下即刻起身,随我出城,回往北岐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郗耀深一动不动,“不走,躲躲藏藏的多累啊,反正再等几日,北岐就来人了,风风光光舒舒服服地回去不好吗?”
水风岚讽道:“风光?笑话还差不多。”
郗耀深:“你管我。”
水风岚眯起眼,“若非女帝遗命,我管你去死。”
说到阳嘉女帝,郗耀深顿了顿,往外侧偏了偏头,隔着雾纱帘,露出一点笑来,眼尾微微上抬着,意味深长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这次要是死了,怕是连个埋尸之地都找不到的。”
水风岚阴沉道:“死了便死了,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扣上斗笠,由着薄薄短纱覆住眼前视线,离开了回风馆。
出了院落,顺着长街转道宣平侯府,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凉星院里尚亮着灯,槅扇半开着,框着一方桌椅,半截床榻,里头隐隐传来几声咳嗽,身穿湖蓝色高腰裙的两个侍女忙着端茶倒水,扶人起身。
这是真卧病在床了?
水风岚冷眼看着,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指腹轻抚一过,裹了一粒石子儿,屈指一弹。
包着绿叶的石头子儿,越过窗框,直直没入半天青色床幔拉开的一指缝隙,正落在床上,见此,她方才悄无声息地绕出凉星院。
内屋里楚长庭刚喝完了一杯热水,他捂了捂发疼发干又发痒的咽喉,眼角的余光扫过似软烟一把雾袅袅的的帘帐。
被宁莞推下水,挨了个透心凉,他是着实生了一场重病,本来在自己的院子养得好好的,谁晓得他小叔突生什么兴致,莫名其妙地叫人把他搬到了凉星院来。
凉星院是侯府正屋,自是顶顶好的地方,一应之物都是拣最好的,确实舒服。
楚长庭叹气,可惜,侯府锦绣和他们这一房没有多大的关系。
病中脑袋昏沉,他勉力压下心里的几分艳羡,揽了揽被子,谁知还未来得及躺下,手背上倏忽被叮地一疼。
他忙收了收,低头就见夏日薄被上躺着一粒混土的小石子儿和一片绿油油的树叶子。
楚长庭皱了皱眉,将抬起手,就要把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拂开,莫名一瞬,突觉得臂间一麻,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僵住了,整个人不自觉地斜斜一歪,砰地一下从床上栽翻了下来。
繁叶和水竹两人摆弄着药碗茶盏,正咬耳朵嘀咕着话,陡然听见声响,真是生生吓了一跳。
扭过头仔细一瞧,见楚长庭拉着帘纱倒地抽搐,不禁惊呼出声,“来人!来人!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宣平侯府半夜忙乱,水风岚出来不久,穿行长街,找到四处晃悠的水一莟,消失在沉沉暗夜里。
两人于一处伫立的高墙窄巷中停下,水一莟紧张地捏了捏身侧的襦裙,小心翼翼道:“母亲,对不起,不小心被抓住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水风岚不语,只是短纱下眉间阴翳。
水一莟垂下头,也不敢吱声儿。
水风岚抬手一掌拍在她瘦小的肩头,水一莟踉跄两步,虽不大疼,却还是下意识低呼了一声。
水风岚未理会她,而是一步上前,将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蛊虫一脚踩碎,这才冷声道:“走吧。”
夜里安寂无声,只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缓缓没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