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紫禁城。 西苑万寿宫。 一群宦官,安静地行走在殿宇之中。 他们并不是中下层的内侍,恰恰相反,都是大貂珰层次。 貂珰,就是貂尾和金、银珰,古代侍中、常侍的冠饰,基本就用这些作为装饰,能称一句大貂珰,即便不是秉笔太监,在宫中也有赫赫权威。 但此时此刻,他们再没有了平时在外的威风八面,心惊胆战到连喘气大一些都不敢。 没办法,自从蒙古人在京师外面烧杀掳掠,耀武扬威后,嘉靖震怒,十二团营即将被取缔,恢复永乐时的三大营,三千营也改为神枢营,废除宦官做营制度,京营事权归于外臣。 这个信号自然让宦官们如履薄冰,觉得昔日的坏日子又要来了。 如果单看电视剧大明王朝,会觉得嘉靖朝的太监权势煊赫,气焰嚣张,但实际上,根据《明史》的评价,嘉靖时期反倒是宦官专权较少的时候。 嘉靖见正德朝阉患严重,继位之初就严厉约束,“有罪挞之至死,或陈尸示戒”,而且嘉靖还将天下各地镇守太监、税收太监尽数革除,“终四十余年不复设,故内臣之势惟嘉靖朝少”“盖明之不用宦官,以建文、嘉靖两朝为最有诚意”。 实际上,嘉靖朝对太监的管理,也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的。 第一阶段是从嘉靖三年,大礼议胜利之后,嘉靖对宦官动手,镇守中官被裁革,大量宦官的庄田被没收,政治恢复朝气,宦官蛰伏,这不仅是嘉靖的功劳,还有众多臣子一起努力的结果,比如张骢、桂萼、杨一清、夏言等。 转折点发生在两年前,性格忠直的夏言死,御用舔狗严嵩彻底上位。 从这个时期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朝廷对宦官的约束大为松弛,宦官也开始贪赃枉法,故态复萌,不过程度相比起明朝其他时期,确实要好上许多,依旧在控制之中。 可等到嘉靖死后,权阉成井喷式爆发,万历时的冯保、张诚,天启时的魏忠贤,权势都大于以往的太监,纠其根本,原因就在嘉靖。 嘉靖以前,司礼监是司礼监,东厂是东厂,司礼监掌握政治批红权,东厂掌握监察司法权,两者独立,互不隶属。 但就在去年,有一个人,被任命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 东厂和司礼监完全合为一体,身兼行政权和监察权于一身,这就太可怕了,直接孕育出此后的诸多权阉,魏忠贤接管东厂,也是其权势攀升至巅峰的标志。 而首开先例的大太监,历史上叫麦福。 这个世界对应的,叫吕芳。 吕芳在前面走着,神情罕见地有些阴沉,担忧的目光不仅望向精舍,还看向旁边一个个神情恍忽的内侍。 跟在身后的太监们,包括黄锦、陈洪在内,都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 唯独一个身材干瘦的太监发现细节,特意放缓脚步,走在最后,对着内侍们低声斥责,不时传来颤声的回应。 而等到他走过,两旁内侍的面貌焕然一新,看上去精神多了。 吕芳暗暗点头,露出欣慰之色,但等到了精舍面前,又深吸一口气,领着一群太监拜倒下去:“奴等拜见主子万岁爷。” 里面没有回应。 吕芳心里恨极了那些蒙古鞑子。 俺答汗这次的行为,相当于把嘉靖的头按在地上,然后对着脸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 一个大逼兜对于皇帝的伤害已经够大了,俺答汗打了十几个,终于意犹未尽地从古北口离开,返回草原。 这并不夸张,庚戌之变对于大明的伤害和影响,自然远不如土木堡之变,但羞辱性,其实更强烈些。 任由蒙古人打到北京城下,一路长驱直入,无一兵一卒敢抵抗,再任其烧杀掳掠,最后带着战利品和开市的承诺,大摇大摆地回归。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靖康之耻里面,宋军至少还敢跟金军硬抗硬地打几场呢,想到史书上会怎么记载此事,嘉靖就处于一种无能狂怒的状态。 别说现在了,历史上他人生的最后十六年里面,都最讨厌见到“夷狄”两字,“世庙晚年,每写‘夷狄’字必极小,凡诏旨及章疏皆然,盖欲尊中国卑外夷也”。 吕芳身为内相,考虑的自然不是这种滑稽的心理安慰,他等候了半晌,里面既没有回应,又没有驱赶,只能站起身来,脚步极轻地走进这座“谨身精舍”。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墙神坛上供着的三清牌位。 吕芳赶忙默默拜了拜,露出由衷的恭敬。 而三清牌位下,则是一座铺有明黄蒲团座垫的八卦形坐台。 吕芳往那里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 因为平日里,那位轻绸宽袍,乌须飘飘的“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就位于上面打坐参玄。 可此时,坐台上空空如也。 倒是旁边紫檀木架子上,搁着的玉托紫金钵和铜磬杵,变得醒目起来。 换成常人,或许会下意识地找一找,在这座炼道修玄的丹房里,天子到底在哪里。 但吕芳立刻知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