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荆湖的方腊迟了近一年,才崭露头角。 如今招安郭康,其实就有大部分臣子不同意,想要直接问斩,以儆效尤,章惇居然还要赐予绯袍,封妻荫子,宣告天下,就实在太过夸张了。 穆弘穆春的脸色微变,宋江心中也涌起一股浓浓的不适之感。 如果郭康得此赏赐,那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官品一跃到他们之上,这怎能接受得了? “章公此言……” 就连赵佶都皱起眉头,倒不是为了赏罚公正,而是他心中恨极了这些反贼,怎会愿意给他们如此好的待遇。 章惇暗叹,如果曾布、蔡卞、范纯礼还在,哪怕是韩忠彦,都会知道他的用意。 可惜这群人乃至他们的亲信,都被赵佶免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留在朝堂上身居高位的,多为江南一系官员,做好本职工作或许可以,一旦遇到这等大祸,终究还是格局不够。 既如此,他也就说得直白些了:“请陛下鉴于前唐王仙芝、黄巢之祸,安抚民意,不要寒了天下义士之心!” 堂内顿时一静,不少臣子都露出惊怒交集之色,宋江都是通体一震。 以王仙芝和黄巢举例,类比现在,这是明摆着说赵宋要亡国啊! “这老物,莫不是回来看朕笑话?不对……他说得不无道理……” 赵佶心中先是惊怒交集,然后看了看瑟瑟发抖的郭康,想到王仙芝和黄巢的生平,倒是若有所思起来。 王仙芝和黄巢是唐末的造反头目,都是私盐贩子出身,家中财物丰富,善于骑射,后世有人粗略地将所有非官僚的造反都归于农民起义,但也有不少学者对于王仙芝、黄巢及其团伙的定义,是“盗匪集团联盟”。 “这并不是一支农民的军队,相反在乡间制造恐怖,武力掠夺农民的一切,从未致力于促进农民的利益,一旦条件有利,就急于接受朝廷的招安”,如此定性其实更加准确。 不要以为朝廷腐败,造反的就都是积极的农民起义,有时候黑的对立面还是黑,并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 不过这两人之间又有分歧,王仙芝是很乐意受招安的,黄巢则在蕲州阻止王仙芝降唐,与其分兵,独立作战,乍一看上去,这是一个坚定的反朝廷派,实际上不然。 黄巢早年一直科举,但屡试不中,最后在某次落榜后,一怒写下了历史上最着名的反诗《不第后赋菊》,听听这诗的名字,“不第后”的赋菊,然后起兵造反。 后来朝廷招安,朝廷对王仙芝的封官是“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听起来很不错,却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王仙芝已经大喜过望,和兄弟们互相庆祝,然后黄巢爆发了。 道理很简单,招安封赏里面没有他,王仙芝上岸了,他被拉下了,造反时的口号是“天补平均”,怎么当官时就少了兄弟我呢? 史书里这段的记载是“仙芝喜,巢恨赏不及己,询曰:‘君降,独得官,五千众且奈何?丐我兵,无留。’因击仙芝,伤首。” 黄巢气得和王仙芝撕破脸皮,还直接打伤他的脑袋,分道扬镳,所以当时朝廷如果再多给个八品官,喜出望外的人里面就多了黄巢,那指不定就没什么“冲天大将军”了,老子要当官! 当然这也说不准,因为那个时期朝堂上党争激烈,两派臣子对于招安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就算名单里面有黄巢,估计后面还是会被搅了,毕竟王仙芝就是这样招安失败的,最终绕一圈,黄巢还是会杀进长安…… 现在章惇以“王仙芝、黄巢”为例,用意很简单,就是要用招安的手段,阻止王朝掘墓人黄巢的出现,他刚刚一番话语,正是将反贼定性为了两类。 一类是方腊这种定了年号,又借助明尊教成势的,是“罪无可赦,当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另一类则是郭康这种,是“情有可原,当封妻荫子,宣告天下”,南方的反贼头目大大小小,总数已经过十,显然那些人都可以这样安排,而只要封赏到位,他们也会像“王仙芝、黄巢”一般,愿意归降。 当然,这很卑微。 但很多事情,绕不过这个弯,可一旦绕过去了,就是这么回事。 朝廷弱小了,就必然卑微。 卑微后,就更不能顾忌颜面,而是要在一百多年统治的影响力彻底散完之前,尽可能地利用它招安分化敌众,以贼制贼,争取最后一点起死回生的可能,而不是如前唐一般,明明日暮西山了,还要扭扭捏捏,最终被反贼直接打进长安。 当然章惇还有另一个用意,吸取前唐灭亡的教训,在江山社稷风雨飘摇之际,万万不能党争了。 赵佶极为聪明,完全听明白了这位老臣的意思,心里倒也是持赞同态度的。 他现在慌得不行,就怕反贼什么时候打进金陵来,招安就招吧,大唐安史之乱后,各地节度使专权,不还是延续了一百多年国祚么…… 章惇从赵佶的神色中,知道了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暗暗叹息,这位官家其实极为聪慧,可惜心性实在不适合为君,更可惜的是他现在没得选。 这个时候赵佶必须在位置上,如果再经历换官家的波折,那赵宋就是亡定了,谁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