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上细细的链子便索索作响,哥哥忙起身道:“皇上节哀,”
玄凌一怔,方淡淡道:“一个罪人罢了,要节哀什么,”
我恍若方才才得知,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酉时一刻,鹂妃娘娘午后想吃杏仁,传了好些,其实那些杏仁的分量是不会致死的,谁知鹂妃娘娘将从前一点一点要去的杏仁全藏了起來今日一并吃了,太医诊了说是服食杏仁过多中毒而死,”
玄凌双眸微黯,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撂,沉沉道:“她定是知道了安比槐已死,所以存了死志,朕已宽待她饶她一条性命,她如此不念君恩,死不足惜,”
李长忙跪下道:“都是奴才不当心,才让鹂妃娘娘自裁了,”他停一停,一脸自责,垂首道:“妃嫔自裁是不祥之事,都是奴才的差错,”
玄凌听他说起“不祥”之句,眉心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怅然,他挥一挥手,示意李长起來,“若不是安氏早存死志,也不会把那些杏仁积起來寻死了,怪不得你,”
“她此身只得幽闭景春殿中,安氏蒙宠多年,如何能过得下这样的日子,与其说是为她父亲,不如说她是死于绝望,”我幽幽注目玄凌,“安氏虽然作恶多端,然而毕竟侍奉皇上多年……”
他断然转首,“朕不会去看她,”
“是,”我停一停,“即便皇上不与她死后的体面也无妨,只是皇家体面也要紧,流言纷纷,鹂妃圣宠多年猝然自裁,民间流言喧扰,要是认为皇上因其父而迁怒她逼她自裁就不好了,”
他面色冷凝如铁,“你不恨她,”
我含着得体的微笑,坦然道:“臣妾与安氏同年入宫,一直交好,却不想安氏如此暗算臣妾,正因为怨恨,臣妾才不愿以协理六宫之权操办她的丧事,未免臣妾两难,也为保皇室体面,堵住攸攸之口,皇上不若请皇后为鹂妃安置丧仪吧,”我行礼如仪,“还请皇上亲去嘱咐皇后操办,也算一尽对鹂妃之心了,”
玄凌略略思忖,道:“知道了,”他起身唤过李长,“朕有些累了,去荣嫔那里,”回首又嘱咐我,“淑妃,你再陪质成坐坐,朕去瞧赤芍,”
我忙起身送他至仪门外,夜风里他荻青色的九龙穿云袍被风扬起一脉雪白的袍角,纹饰的金线在清亮的月光下有凛冽的夺目,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方才提起你哥哥娶妻之事,他仿佛有些怅然,”
我细腻地捕捉到他今夜的敏锐,温然道:“嫂嫂是哥哥惟一的妻子,而且致宁,他小小年纪与母亲一同早夭,哥哥重视妻儿,一直很伤心,当年神志不清的病也是由此而起,”
“朕也怜他失了嫡妻爱子,只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我轻轻应了一声,道:“是,只是总要时间缓和,”
他颔首,“好好送你哥哥出宫去,”他停一停,温言叮嘱,“告诉你哥哥,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他的才具朕不会浪费,”
我躬身送他离去,槿汐扶住我,低声在耳畔道:“安氏是太后厌弃之人,不必皇上费周章,”
我挽着衣上细细的垂珠流苏,淡然道:“太后真心厌弃之人,皇上未必深恶痛绝,即便深恶痛绝,也未必不留一分旧情,让他此去了尽情分,免得日后再念及她半点好來,”
“余情了尽,才不会有慕容氏那样的遗祸,累娘娘今日还要费心伤神,”她悄然看我,“那么此事劳烦皇后,想必娘娘已经有了主意,”
我沉吟一晌,道:“李长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久怀置鹂妃于死地之心,每次少少地进一些杏仁给鹂妃,日子久了,鹂妃也会慢慢中毒死去,神不知鬼不觉,”
槿汐低下睫毛,“昔日鹂妃给奴婢与李长的羞辱,沒齿难忘,”
我含了怜悯之意,拍一拍她的手,低低道:“罢了,她这样活着,还不如有个了断,”
院中植着数丛“晚玉丁香”,花期甚长,每每入秋十数日才有凋落之迹,此时青砖地上落了一地紫色丁香,薄薄丝履踏过,了无一丝痕迹,
人亡如花落,残风一卷无影踪,似不曾來过一般,
永巷深长幽寂,我与哥哥缓缓行去,槿汐与小允子远远跟在身后,哥哥沉默良久,低声道:“其实皇上对她不算无情,”
“我也知道她对皇上无甚情意,只是她为除傅如吟,便借她之手使皇上服食五石散,如此不顾龙体,已不是一句无情而已,”
哥哥沉吟不语,我亦不语,待回到柔仪殿,我摒去众人,方看着他道:“哥哥,你是否一直知晓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