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性狂, 奔腾疾冲, 四下大臣皆本能躲避, 远远闪开。刘藻疾冲过去, 却见谢漪被烈马重重甩到地上。谢漪倒在地上, 浑身的骨头都似被跌散了一般, 她曲臂欲将自己撑起,却连力气都使不上,稍稍一动, 便是彻骨的剧痛。
烈马长嘶, 高高扬起前蹄, 冲着谢漪便要踏下来。只见一片阴影,众多惊呼,铁蹄如巨石坠下, 谢漪只觉此番在劫难逃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仅余惧怕,与缠绕着惧怕层层攀升的懊悔。
电光火石之间,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烈马的脖子。烈马一声悲鸣,侧身倒下, 扬起尘土无数。
刘藻还有七八步之遥, 她手中持弓, 见马倒下了,微微松了口气, 脸色还是苍白的,面上满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恐惧,将目光挪回到谢漪身上,脸色一变,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急忙朝谢漪跑去。
然而有一人却抢在了她前头。
谢文今番随驾,就在近卫之中,见丞相遇险,他也驱马赶来。
“姑母!”谢文赶到谢漪身旁,伸手扶她。他是在军中待过多年的,自是熟悉各种伤势,才一碰到谢漪的手臂,便知不好,道:“恐是骨头受损。”
谢漪胡乱地点头,抬首去寻刘藻。她惊魂未定,只想看到刘藻。刘藻走近了,方才躲开的大臣们也纷纷围上来,几位将军去看那匹倒地的烈马,口中连连赞道:“陛下好箭法!好力道!”
血浸湿了马的鬃毛,它倒在地上,还未彻底断气,不住地抽搐,看上去十分可怖。刘藻也不知自己方才哪儿来那样大的劲道,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射出那枝箭的,仅仅数息,那一段记忆便似被挖去了一般。
她的目光紧紧黏在谢漪身上。数名文臣围在四下,关切地询问伤势,与丞相交好的大臣自也识得谢文,吩咐道:“快将你姑母扶入大帐。”
嘈杂的言语此起彼伏,生生地将阻挠在她们之间。刘藻看到谢漪,衣衫染尘,却没有什么血迹,稍稍放心了些,她欲走近再看得仔细些,便与谢漪的目光对上了。
刘藻突然惊醒,四下俱是人,她关切太过,怕是会引人生疑。
她又险些忘了。刘藻怕谢漪责备,便不敢与她对视,止住了脚步,与四下道:“快召医官来,就近寻一处营帐。”
大臣们连忙退让,留出一条道来。
谢文小心地扶人,谢漪借力起身,却觉左脚脚踝痛楚难当,方一使力便是锤心刺骨的疼。
刘藻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还有哪处伤着了?”
谢漪疼得说不出话,谢文一看谢漪使劲的动作与身形,便猜出了大概,道:“必是腿上也有损伤。”他说罢,抬头道:“快寻一担架来。”
臂上骨上尚可,腿上有伤,便不能行走了。
既是春蒐,为防有人受伤,一应物事俱是备好的。不多时便有医官赶来,将谢相挪回帐中。
丞相乃群臣之首,受此惊吓,自是大事,大臣们也一并跟到了营帐外。刘藻见他们人多杂吵,怕搅扰了医官看伤,便将他们拦在了门外,令他们暂且散去,只自己入内。
谢文也算是谢漪带大的,孺慕之情,可想而知,侍候在侧,与侍候母亲无异,唯恐有分毫不周致。
医官查看伤势,谢文不时询问,他本就懂一些,问的都在点子上,医官也不敢不尽心,自然有问必答。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刘藻便像是被排除在外,像个外人般,只能看着。
“多谢陛下关怀姑母,臣铭感五内。”谢文问明白了伤势,方想起皇帝还在帐中,上前恭敬道。
谢漪听他这话恭敬客气,却是将陛下作了外人,忙望向刘藻,刘藻果然连目光都黯淡下来,仿佛此地是没有她这外人一席之地的,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摆。只是她终究还是关心她的伤势,听了谢文的话,仔细地询问医官:“伤了几处?如何医治?”
医官回道:“丞相右臂与脚踝都伤到了骨头,得正骨之后,敷上草药,等骨头长好。”
因无性命之忧,医官显然并不紧张,刘藻却听得心惊胆战,想着这该多疼,心都揪到了一处,恨不得能够以身相替。
接下去便是救治了。
谢文见她还留着,便道:“此处有臣看着便是,陛下且回去歇着吧。”
刘藻摇头:“不急。”她看了眼谢漪,像是解释一般,道:“丞相于朕,如肱股之于身,不亲眼见丞相无事,朕不放心。”
话已至此,谢文自不好再赶人,只好由她留下。
正骨由医女施行,榻前竖了张屏风,谢文毕竟是男子,回避到了屏风之外。谢漪强忍着痛意,未曾出声,刘藻却宁可她喊叫出来,不要一面经受痛楚,一面还要忍耐。
可她偏偏却帮不上什么忙,她不能代替谢相受苦,也不识得什么止痛良方,刘藻心如火焚。
医女见惯了生死伤病,自不觉得如何为难,只尽力医治便是。刘藻看她的手法,每见她使力,每见谢漪瑟缩,都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忍心看。
谢漪在剧痛间,望向她,看到她眼中强忍的泪花,便想摸摸她的脸,要她别担心。可话语却只能留在心间。